白先勇游園驚夢在線閱讀
⑴ 求!白先勇《游園驚夢》txt版本~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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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夫人到達台北近郊天母竇公館的時候,竇公館門前兩旁的汽車已經排滿了,大多是官家的黑色小轎車,錢夫人坐的計程車開到門口她便命令司機停了下來,竇公館的兩扇鐵門大敞,門燈高燒,大門兩側一邊站了一個衛士,門口有個隨從打扮的人正在那兒忙著招呼賓客的司機,錢夫人一下車,那個隨從便趕緊迎了上來,他穿了一身藏青嘩嘰的中山裝,兩鬢花白。錢夫人從皮包里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他,那個隨從接過名片,即忙向錢夫人深深的行了一個禮,操了蘇北口音,滿面堆著笑容說道:
「錢夫人,我是劉副官,夫人大概不記得了?」
「是劉副官嗎?」錢夫人打量了他一下,微帶驚愕的說道,「對了,那時在南京到你們大悲巷公館見過你的。你好,劉副官。」
「托夫人的福。」劉副官又深深的行了一禮,趕忙把錢夫人讓了進去,然後搶在前面用手電筒照路,引著錢夫人走上一條水泥砌的汽車過道,繞著花園直往正屋裡行去。
「夫人這向好?」劉副官一行引著路,回頭笑著向錢夫人說道。
「還好,謝謝你,」錢夫人答道,「你們長官夫人都好呀?我有好些年沒見著他們了。」
「我們夫人好,長官最近為了公事忙一些。」劉副官應道。
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園子里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圍牆周遭,卻密密的栽了一圈椰子樹,一片秋後的清月,已經升過高大的椰子樹乾子來了。錢夫人跟著劉副官繞過了幾叢棕桐樹,竇公館那座兩層樓的房子便赫然出現在眼前,整座大樓,上上下下燈光通明,亮得好像燒著了一般;一條寬敞的石級引上了樓前一個弧形的大露台,露台的石欄邊沿上卻整整齊齊的置了十來盆一排齊胸的桂花,錢夫人一踏上露台,一陣桂花的濃香便侵襲過來了。樓前正門大開,裡面有幾個僕人穿梭一般來往著,劉副官停在門口,哈著身子,做了個手勢,畢恭畢敬的說了聲:
「夫人請。」
錢夫人一走入門內前廳,劉副官便對一個女僕說道:「快去報告夫人,錢將軍夫人到了。」
前廳只擺了一堂精巧的紅木幾椅,幾案上擱著一套景泰藍的瓶樽,一隻觀音樽里斜插了幾枝萬年青;右側壁上,嵌了一面鵝卵形的大穿衣鏡。錢夫人走到鏡前,把身上那件玄色秋大衣卸下,一個女僕趕忙上前把大衣接了過去。錢夫人往鏡里瞟了一眼,很快的用手把右鬢一綹鬆弛的頭發抿了一下,下午六點鍾才去西門叮紅玫瑰做的頭發,剛才穿過花園,吃風一撩,就亂了。錢夫人往鏡子又湊近了一步,身上那件墨綠杭綢的旗袍,她也覺得顏色有點不對勁兒,她記得這種絲綢,在燈光底下照起來,綠汪汪翡翠似的,大概這間前廳不夠亮,鏡子里看起來,竟有點發烏。難道真的是料子舊了?這份杭綢還是從南京帶出來的呢,這些年都沒捨得穿,為了赴這場宴才從箱子底拿出來裁了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到鴻翔綢緞庄買份新的。可是她總覺得台灣的衣料粗糙,光澤扎眼,尤其是絲綢,哪裡及得上大陸貨那麼細致,那麼柔熟?
「五妹妹到底來了。」一陣腳步聲,竇夫人走了出來,一把便攙住了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三阿姐,」錢夫人也笑著叫道,「來晚了,累你們好等。」
「哪裡的話,恰是時候,我們正要入席呢。」
竇夫人說著便挽著錢夫人往正廳走去。在走廊上,錢夫人用眼角掃了竇夫人兩下,她心中不禁艦敲起來:桂枝香果然還沒有老。臨離開南京那年,自己明明還在梅園新村的公館替桂枝香請過三十歲的生日酒,得月台的幾個姐妹淘都差不多到齊了——桂枝香的妹子後來嫁給任主席任子久做小的十三天辣椒,還有她自己的親妹妹十七月月紅——幾個人還學洋派湊份子替桂枝香定製了一個三十寸雙層的大壽糕,上面足足插了三十根紅蠟燭,現在她總該有四十大幾了吧?錢夫人又朝竇夫人瞄了一下。竇夫人穿了一身銀灰灑硃砂的薄紗旗袍,足上也配了一雙銀灰閃光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隻蓮子大的鑽戒,左腕也籠了一副白金鑲碎鑽的手串,發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瑛墜子直吊下發腳外來,襯得她豐白的面龐愈加雍容矜貴起來。在南京那時,桂枝香可沒有這般風光,她記得她那時還做小,竇瑞生也不過是個次長,現在竇瑞生的官大了,桂枝香也扶了正,難為她熬了這些年,到底給她熬出了頭了。
「瑞生到南部開會去了,他聽說五妹妹今晚要來,還特地讓我向你問好呢。」竇夫人笑著側過頭來向錢夫人說道。
「哦,難為竇大哥還那麼有心。」錢夫人笑道。一走近正廳,裡面一陣人語喧笑便傳了出來。竇夫人在正廳門口停了下來,又握住錢夫人的雙手笑道:
「五妹妹,你早就該搬來台北了,我一直都掛著,現在你一個人住在南部那種地方有多冷清呢?今夜你是無論如何缺不得席的——十三也來了。」
「她也在這兒嗎?」錢夫人問道。
「你知道呀,任子久一死,她便搬出了任家,」竇夫人說著又湊到錢夫人耳邊笑道,「任子久是有幾份家當的,十三一個人也算過得舒服了,今晚就是她起的哄,來到台灣還是頭一遭呢。她把『賞心樂事』票房裡的幾位朋友搬了來,鑼鼓笙蕭都是全的,他們還巴望著你上去顯兩手呢。」
「罷了,罷了,哪裡還能來這個玩意兒!」錢夫人急忙掙脫了竇夫人,擺著手笑道。
「客氣話不必說了,五妹妹,連你藍田玉都說不能,別人還敢開腔嗎?」竇夫人笑道,也不等錢夫人分辯便挽了她往正廳里走去。
正廳里東一堆西一堆,錦簇綉叢一般,早坐滿了衣裙明艷的客人。廳堂異常寬大,呈凸字形,是個中西合璧的款式。左半邊置著一堂軟墊沙發,右半邊置著一堂紫檀硬木桌椅,中間地板上卻隔著一張兩寸厚刷著二龍搶珠的大地毯。沙發兩長四短,對開圍著,黑絨底子灑滿了醉紅的海棠葉兒,中間一張長方矮幾上擺了一隻兩尺高青天細瓷膽瓶,瓶里冒著一大蓬金骨紅肉的龍須菊。右半邊八張紫檀椅子團團圍著一張嵌紋石桌面的八仙桌,桌上早布滿了各式的糖盒茶具。廳堂凸字尖端,也擺著六張一式的紅木靠椅,椅子三三分開,圈了個半圓,中間缺口處卻高高豎了一檔烏木架流雲蝙蝠鑲雲母片的屏風。錢夫人看見那些椅子上擱滿了鐃鈸琴弦,椅子前端有兩個木架,一個架著一隻小鼓,另一個卻齊齊的插了一排笙蕭管笛。廳堂里燈光輝煌,兩旁的座燈從地面斜射上來,照得一面大銅鑼金光閃爍。
竇夫人把錢夫人先引到廳堂左半邊,然後走到一張沙發跟前對一位五十多歲穿了珠灰旗袍,帶了一身玉器的女客說道:
「賴夫人,這是錢夫人,你們大概見過面的吧?」
錢夫人認得那位女客是賴樣雲的太太,以前在南京時,社交場合里見過幾面。那時賴祥雲大概是個司令官,來到台灣,報紙上倒常見到他的名字。
「這位大概就是錢鵬公的夫人了?」賴夫人本來正和身旁一位男客在說話,這下才轉過身來,打量了錢夫人半晌,款款的立了起來笑著說道。一面和錢夫人握手,一面又扶了頭,說道:
「我是說面熟得很!」
然後轉向身邊一位黑紅臉身材碩肥頭頂光禿穿了寶藍絲葛長袍的男客說:
「剛才我還和余參軍長聊天,梅蘭芳第三次南下到上海在丹桂第一台唱的是什麼戲,再也想不起來了。你們瞧,我的記性!」
余參軍長老早立了起來,朝著錢夫人笑嘻嘻的行了一個禮說道:
「夫人久違了。那年在南京勵志社大會串瞻仰過夫人的風採的。我還記得夫人票的是《游園驚夢》呢!」
「是呀,」賴夫人接嘴道,「我一直聽說錢夫人的盛名,今天晚上總算有耳福要領教了。」
錢夫人趕忙向余參軍長謙謝了一番,她記得余參軍長在南京時來過她公館一次,可是她又彷彿記得他後來好像犯了什麼大案子被革了職退休了,接著竇夫人又引著她過去,把在坐的幾位客人都一一介紹一輪。幾位夫人太太她一個也不認識,她們的年紀都相當輕,大概來到台灣才興起來的。
「我們到那邊去吧,十三和幾位票友都在那兒。」
竇夫人說著又把錢夫人領到廳堂的右手邊去。她們兩人一過去,一位穿紅旗袍的女客便踏著碎步迎了上來,一把便將錢夫人的手臂勾了過去,笑得全身亂顫說道:
「五阿姐,剛才三阿姐告訴我你也要來,我就喜得叫道:『好哇,今晚可真把名角兒給抬了出來了!』」
錢夫人方才聽竇夫人說天辣椒蔣碧月也在這里,她心中就躊躇了一番,不知天辣椒嫁了人這些年,可收斂了一些沒有。那時大夥兒在南京夫子廟得月台清唱的時候,有風頭總是她佔先,拗著她們師傅專揀討好的戲唱。一出台,也不管清唱的規矩,就臉朝了那些捧角的,一雙眼睛鉤子一般,直伸到台下去。同是一個娘生的,性格兒卻差得那麼遠。論到懂世故,有擔待,除了她姐姐桂枝香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桂枝香那兒的便宜,天辣椒也算撿盡了。任子久連她姐姐的聘禮都下定了,天辣椒卻有本事攔腰一把給奪了過去。也虧桂枝香有涵養,等了多少年才委委屈屈做了竇瑞生的偏房。難怪桂枝香老嘆息說: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姐姐往腳下踹呢!錢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天辣椒蔣碧月,蔣碧月穿了一身火紅的緞子旗袍,兩只手腕上,錚錚鏘鏘,直戴了八隻扭花金絲鐲,臉上勾得十分入時,眼皮上抹了眼圈膏,眼角兒也著了墨,一頭蓬得像鳥窩似的頭發,兩鬢上卻刷出幾只俏皮的月牙鉤來。任子久一死,這個天辣椒比從前反而愈更標勁,愈更佻撻了,這些年的動亂,在這個女人身上,竟找不出半絲痕跡來。
「哪,你們見識見識吧,這位錢夫人才是真正的女梅蘭芳呢!」
蔣碧月挽了錢夫人向座上的幾位男女票友客人介紹道。幾位男客都慌忙不迭站了起來朝了錢夫人含笑施禮。
「碧月,不要胡說,給這幾位內行聽了笑話。」
錢夫人一行還禮,一行輕輕責怪蔣碧月道。
「碧月的話倒沒有說差,」竇夫人也插嘴笑道,「你的崑曲也算得了梅派的真傳了。」
「三阿姐——」
錢夫人含糊叫了一聲,想分辯幾句。可是若論到崑曲,連錢鵬志也對她說過:
「老五,南北名角我都聽過,你的『崑腔』也算是個好的了。」錢鵬志說,就是為著在南京得月台聽了她的《游園驚夢》,回到上海去,日思夜想,心裡怎麼也丟不下,才又轉了回來娶她的。錢鵬志一徑對她講,能得她在身邊,唱幾句「崑腔」作娛,他的下半輩子也就無所求了。那時她剛在得月台冒紅,一句「崑腔」,台下一聲滿堂采,得月台的師傅說:一個夫子廟算起來,就數藍田玉唱得最正派。
「就是說呀,五阿姐。你來見見,這位徐經理太太也是個崑曲大王呢。」蔣碧月把錢夫人引到一位著黑旗袍,十分凈扮的年輕女客跟前說道,然後又笑著向竇夫人說,「三阿姐,回頭我們讓徐太太唱『游園』,五阿姐唱『驚夢』,把這出崑腔的戲祖宗搬出來,讓兩位名角上去較量較量,也好給我們飽飽耳福。」那位徐太太連忙立了起來,道了不敢。錢夫人也趕忙謙讓了幾句,心中卻著實嗔怪天辣椒太過冒失,今天晚上這些人,大概沒有一個不懂戲的,恐怕這位徐經理太太就現放著是個好角色,回頭要真給抬了上去,倒不可以大意呢,運腔轉調,這些人都不足畏,倒是在南部這么久,嗓子一直沒有認真吊過,卻不知如何了。而且裁縫師傅的話果然說中:台北不興長旗袍嘍。在座的——連那個老得臉上起了雞皮皺的賴夫人在內,個個的旗袍下擺都縮得差不多到膝蓋上去了,露出大半截腿子來。在南京那時,哪個夫人的旗袍不是長得快拖到腳面上來了?後悔沒有聽從裁縫師傅,回頭穿了這身長旗袍站出去,不曉得還登不登樣,一上台,一亮相,最要緊,那時在南京梅園新村請客唱戲,每次一站上去,還沒有開腔就先把那台下壓住了。
「程參謀,我把錢夫人交給你了。你不替我好好伺候著,明天罰你作東。」
竇夫人把錢夫人引到一位卅多歲的軍官面前笑著說道,然後轉身悄聲對錢夫人說:「五妹妹,你在這里聊聊,程參謀最懂戲的,我得進去招呼著上席了。」「錢夫人久仰了。」程參謀朝著錢夫人,立了正,利落的一鞠躬,行了一個軍禮。他穿了一身淺泥色凡立丁的軍禮服,外套的翻領上別了一副金亮的兩朵梅花中校領章,一雙短筒皮靴靠在一起,烏光水滑的。錢夫人看見他笑起來時,咧著一口齊垛垛凈白的牙齒,容長的面孔,下巴剃得青光,眼睛細長上挑,隨一雙飛揚的眉毛,往兩鬢插去,一桿蔥的鼻樑,鼻尖卻微微下佝,一頭墨濃的頭發,處處都抿得妥妥帖帖的。他的身段頎長,著了軍服分外英發,可是錢夫人覺得他這一聲招呼里卻又透著幾分溫柔,半點也沒帶武人的粗糙。
「夫人請坐。」程參謀把自己的椅子讓了出來,將椅子上那張海綿椅墊挪挪正,請錢夫人就了坐,然後立即走到那張八仙桌端了一盅茉莉香片及一個四色糖盒來,錢夫人正要伸出手去接過那盅石榴紅的瓷杯,程參謀卻低聲笑道:
「小心燙了手,夫人。」
然後打開了那個描金烏漆糖盒,佝下身去,雙手捧到錢夫人面前,笑吟吟的望著錢夫人,等她挑選。錢夫人隨手抓了一把松瓤,程參謀忙勸止道:
「夫人,這個東西頂傷嗓子。我看夫人還是嘗顆蜜棗,潤潤喉吧。」
隨著便拈起一根牙簽挑了一枚蜜棗,遞給錢夫人,錢夫人道了謝,將那枚蜜棗接了過來,塞到嘴裡,一陣沁甜的蜜味,果然十分甘芳。程參謀另外多搬了一張椅子,在錢夫人右側坐了下來。
「夫人最近看戲沒有?」程參謀坐定後笑著問道,他說話時,身子總是微微傾斜過來,十分專注似的,錢夫人看見他又露了一口白凈的牙齒來,燈光下,照得瑩亮。「好久沒看了,」錢夫人答道,她低下頭去,細細的啜了一口手裡那盅香片,「住在南部,難得有好戲。」
「張愛雲這幾天正在國光戲院演《洛神》呢,夫人。」
「是嗎?」錢夫人應道,一直俯著首在飲茶,沉吟了半晌才說道,「我還是在上海天贍舞台看她演過這出戲——那是好久以前了。」「她的做工還是在的,到底不愧是『青衣祭酒』,把個宓妃和曹子建兩個人那段情意,演得細膩到了十分。」
錢夫人抬起頭來,觸到了程參謀的目光,她即刻側過了頭去,程參謀那雙細長的眼睛,好像把人都罩住了似的。
「誰演得這般細膩呀?」天辣椒蔣碧月插了進來笑道,程參謀趕忙立起來,讓了坐。蔣碧月抓了一把朝陽瓜子,蹺起腿嗑著瓜子笑道:「程參謀,人人說你懂戲,錢夫人可是戲里的『通天教主』,我看你趁早別在這兒班門弄斧了。」
「我正在和錢夫人講究張愛雲的《洛神》,向錢夫人討教呢。」程參謀對蔣碧月說著,眼睛卻瞟向了錢夫人。
「哦,原來是說張愛雲嗎?」蔣碧月噗哧笑了一下,「她在台灣教教戲也就罷了,偏偏又要去唱《洛神》,扮起宓妃來也不像呀!上禮拜六我才去國光看來,買到了後排,只見她嘴巴動,聲音也聽不到,半出戲還沒唱完,她嗓子先就啞掉了——噯唷,三阿姐來請上席了。」
一個僕人拉開了客廳通到飯廳的一扇鏤空「+」字的桃花心木推門。竇夫人已經從飯廳里走了出來。整座飯廳銀素裝飾,明亮得像雪洞一般,兩桌席上,卻是猩紅的細布桌面,盆碗羹箸一律都是銀的。客人們進去後都你推我讓,不肯上坐。
「還是我佔先吧,這般讓法,這餐飯也吃不成了,倒是辜負了主人這番心意!」
賴夫人走到第一桌的主位坐了下來,然後又招呼著余參軍長說道:
「參軍長,你也來我旁邊坐下吧。剛才梅蘭芳的戲,我們還沒有論出頭緒來呢。」余參軍長把手一拱,笑嘻嘻的道了一聲:「遵命。」客人們哄然一笑便都相隨入了席。到了第二桌,大家又推讓起來了,賴夫人隔著桌子向錢夫人笑著叫道:
「錢夫人,我看你也學學我吧。」竇夫人便過來擁著錢夫人走到第二桌主位上,低聲在她耳邊說道:
「五妹妹,你就坐下吧。你不佔先,別人不好人座的。」
錢夫人環視了一下,第二桌的客人都站在那兒帶笑瞅著她。錢夫人趕忙含糊地推辭了兩句,坐了下去,一陣心跳,連她的臉都有點發熱了。倒不是她沒經過這種場面,好久沒有應酬,竟有點不慣了。從前錢鵬志在的時候,筵席之間,十有八九的主位,倒是她佔先的。錢鵬志的夫人當然上座,她從來也不必推讓。南京那起夫人太太們,能僭過她輩份的,還數不出幾個來。她可不能跟那些官兒的姨太太們去比,她可是錢鵬志明公正道迎回去做填房夫人的。可憐桂枝香那時出面請客都沒份兒,連生日酒還是她替桂枝香做的呢。到了台灣,桂枝香才敢這么出頭擺場面,而她那時才冒二十歲,一個清唱的姑娘,一夜間便成了將軍夫人了。賣唱的嫁給小戶人家還遭多少議論,又何況是入了侯門?連她親妹子十七月月紅還刻薄過她兩句:姐姐,你的辮子也該鉸了,明日你和錢將軍走在一起,人家還以為你是她的孫女兒呢!錢鵬志娶她那年已經六十靠邊了,然而怎麼說她也是他正正經經的填房夫人啊,她明白她的身份,她也珍惜她的身份。跟了錢鵬志那十幾年,筵前酒後,哪次她不是捏著一把冷汗,恁是多大的場面,總是應付得妥妥帖帖的?走在人前,一樣風華蹁躚,誰又敢議論她是秦淮河得月台的藍田玉了?
「難為你了,老五。」錢鵬志常常撫著她的腮對她這樣說道。她聽了總是心裡一酸,許多的委屈卻是沒法訴的。難道她還能怨錢鵬志嗎?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錢鵬志娶她的時候就分明和她說清楚了。他是為著聽了她的《游園驚夢》才想把她接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月紅說的呢,錢鵬志好當她的爺爺了,她還要希冀什麼?到底應了得月台瞎子師娘那把鐵嘴:五姑娘,你們這種人只有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算了。年輕的,哪裡靠得住?可是瞎子師娘偏偏又捏著她的手,眨巴著一雙青光眼嘆息道:榮華富貴你是享定了,藍田玉,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冤孽!不是冤孽還是什麼?除卻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銀財寶,錢鵬志怕不都設法捧了來討她的歡心,她體驗得出錢鵬志那番苦心。錢鵬志怕她念著出身低微,在達官貴人面前氣餒膽怯,總是百般慫恿著她,講排場,耍派頭,梅園新村錢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個南京城,錢公館里的酒席錢,「袁大頭」就用得罪過花啦的。單就替桂枝香請生日酒那天吧,梅園新村的公館里一擺就是十台,擫笛的是仙霓社裡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吳聲豪,大廚師卻是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
「竇夫人,你們大師傅是哪兒請來的呀?來到台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么講究的魚翅呢。」賴夫人說道。「他原是黃欽之黃部長家在上海時候的廚子,來台灣才到我們這兒的。」竇夫人答道。
「那就難怪了,」余參軍長介面道,「黃欽公是有名的美食家呢。」
⑵ 白先勇的小說<游園驚夢>的理解與賞析
白先勇在小說《游園驚夢》中有意識地採用了敘事學方法及互文性思路。小說在外視角敘述中加入局部人物的內視角,並把兩種敘述視角相互結合、穿插,進而通過內視角的回顧性敘事,自然轉入意識流中的詩意表達。與此同時,中國文學的豐厚傳統給予作品互文性以極大便利,並營造了「人在戲中,戲在戲中」等多方面的藝術效果。由此,又構成了夢醒時分的寬闊的闡釋空間。
關鍵詞:《游園驚夢》;敘事視角;意識流;互文性;闡釋空間
白先勇的小說《游園驚夢》是《台北人》系列小說中的一篇,完成於1966年。1981年改編成同名舞台劇,在美國和台灣演出均獲得巨大成功。忠實於小說的意蘊,又配以演員出色的表演、優美的音樂以及服飾、舞美,共同構成了一個凄美哀婉的世界和一個人或一群人夢醒時分的痛苦。小說《游園驚夢》已經成為漢語讀者非常喜愛的文學經典,本文有意識地選用一些批評方法,對《游園驚夢》進行文本分析,探尋其藝術價值形成的機制。
一、敘述角度的自如轉換與意識流手法中的詩意表達
由於中國傳統白話小說脫胎於話本而擅長於敘述,其敘述視角基本採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敘述、描寫、議論、抒情自然地融合於無所不知的敘述者。這個敘事傳統滋養了古代小說家,也為現代小說家所嫻熟。白先勇既充分地繼承傳統敘述的自如便捷,又富有創造性地拓展了敘述視角,達到了傳統手法與現代手法的圓融,突出體現於三個層次敘述的遞進。
第一個層次,《游園驚夢》在第三人稱敘述視角中加入局部人物的第一人稱視角,並且兩種敘述視角互相結合、穿插。這個特點主要體現在小說開頭和前半部分。小說開篇,敘述者面對一群軍界官員和將軍夫人們,這些人大多經由南京、上海來到台灣,空間在時間的隧道中變遷,其間榮辱盛衰、人世更替、生離死別,有很多撕心裂肺的故事,只有採用俯視角的第三人稱敘述,才能統觀審視和把握。人的心理世界和感情線索對於小說太重要了,白先勇深得個中三昧。因此,他不滿足於時代風雲變幻的客觀記錄,他需要進入人物心理和感情深處,以便寄予對人生、愛情乃至人世的理解。如何解決既有俯視角的歷史敘述,又有感情和心理的深度描繪這個難題?在第三人稱俯視角敘述中穿插人物視角的局部敘述,成為作家的藝術選擇。
西方經典敘事學認為,第三人稱敘述同時可以具有「外視角」與「內視角」。作為「內視角」的人物的眼光往往較為主觀,帶有偏見和感情色彩,而作為「外視角」的故事外敘述者的眼光則通常較為冷靜[1](P217)。所以竇夫人桂枝香大宴賓客,邀請昔日得月台唱崑曲的各位姐妹們,這個起筆就採用了俯視角。引出了錢夫人後,敘述視角便轉為錢夫人這個內視角:「竇公館的花園十分深闊,錢夫人打量了一下,滿園子里影影綽綽,都是些樹木花草,……錢夫人一踏上露台,一陣桂花的濃香便侵襲過來了……」在竇夫人指引下,錢夫人一一見過諸位客人,這些客人也都是從錢夫人眼光看到和接觸到的。這個視角非同一般,錢夫人經歷過榮華富貴,見識過各種公館,竇公館自然地被置於比較視野中。至於這些客人,有南京時的舊相識,比如天辣椒蔣碧月,賴夫人、劉副官等,也有在台北興起來的新人,比如徐經理徐太太,程參謀等,新人與舊人同時處於一個場合,從經歷了歷史變故的錢夫人眼光看出去,引發的感慨當然具有特殊的意義。
第二個層次,錢夫人出場後,雖然沒有「我」這樣的標志性第一人稱敘述者出現,但是因為頻繁地採用錢夫人視角,實際上已經採用故事中人物的眼光來敘事了。於是,敘述視角發生了一個重要變化,即出現了敘事學所指出的第一人稱回顧性敘事。在這種回顧性敘事中」通常有兩種眼光在交替作用:一為敘述者『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正在經歷事件時的眼光」[1](P238)。如果我們將從錢夫人眼光看到和感覺到的認作是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就會發現,錢夫人確實在追憶,現場的人、景物和氛圍都是勾起她回憶的條件。但錢夫人如今所知肯定會比當年在南京時所知的要多,她在追憶,也在重新回到當時的體驗。比如,客人們都到齊了,竇夫人來請大家入席,人們推讓著,竇夫人讓錢夫人先坐下。這時「錢夫人趕忙含糊地推辭了兩句,坐了下去,一陣心跳,……倒不是她沒經過這種場面,好久沒有應酬,竟有點不慣了。從前錢鵬志在的時候,筵席之間,十有八九的主位,倒是她佔先的。錢鵬志的夫人當然上座,她從來也不必退讓……可憐桂枝香那時出面請客都沒份兒,連生日酒還是她替桂枝香做的呢。到了台灣,桂枝香才敢這么出頭擺場面,……」這樣的追憶連帶著也傳達出了當年的體驗,這個視角具有比較和引起傷感的功能……
第三個層次,意識流敘述線索。錢夫人的人物視角敘事,彷彿在積蓄力量,當酒力上來,錢夫人的感情也蘊積到相當程度時,意識流呼之欲出:完全中斷竇公館宴請賓客唱崑曲的現實線索,在錢夫人意識流動中回到當年在南京酒席清唱會的情境中去。《游園驚夢》的圓熟精緻的藝術風格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後半部分採用意識流手法且轉換自然。白先勇自己曾經說過:「我寫這篇小說寫了五次。前三次用比較傳統的手法寫內心的活動,我都不滿意。起初我並沒想到要用意識流手法。女主角回憶過去時的情緒非常強烈,也有音樂、戲劇的背景,為了表達得更好,嘗試用了意識流手法。」[2](P267)自然地轉換為意識流手法,這符合人物心理規律。英國心理學家瓦倫汀(Walentine)、貝爾納(Berlyne)、海爾森(Helson)等,都提出過漸進喚起理論。他們的實驗審美心理學認為,人們的審美情趣,並非一蹴而就,而是慢慢地調動起來的,無論是從作家創作角度講,還是從讀者接受角度講,都有一個心理喚起過程,即由簡單到復雜,由直白進入曲折,由緩慢發展到緊張的漸進過程。其實,這也是人的一般心理規律。在竇公館豪華鋪排的宴席上錢夫人多喝了幾杯花雕,又受到天辣椒的刺激,眼前景象喚起了當年在南京清唱會的景象,天辣椒如何對待她的親姐姐桂枝香,勾起了在南京清唱聚會上發現自己親妹妹與自己情人鄭彥青鄭參謀的私情,一陣急怒,啞了嗓子。此刻,由於聽到《游園驚夢》,觸景生情,心理上又重新經歷了一次她一生中最痛苦的經驗……以往經驗和眼前情境所形成的合力喚起並且推動了錢夫人的意識流動。意識流「這是威廉&S226;詹姆斯在他的著作《心理學原理》(1890)里所使用的一個片語,特指在一個清醒的頭腦中,源源不斷地流動著的思想和意識。『意識流』現在表示現代小說的一種敘述方法……自20年代始,意識流就成了文學敘述的一種模式。作家利用它來捕捉人物的心理活動過程的范圍和軌跡。在這一過程里,人的感覺認知與意識的和半意識的思想、回憶、期望、感情和瑣碎的聯想都融合在一起」[3](P34》)。在這個文本中,錢夫人意識流獲得了豐厚的藝術效應。第一,原本是竇夫人宴請的場面與故事,現在變成了眼前的竇公館故事和當年錢夫人在南京酒筵清唱會上故事的重疊。兩個時間橫斷面上的兩個故事,在錢夫人意識流中重疊在一起。讀者閱讀過程不斷地辨析兩個故事,實質是給自己講故事。他們理解了兩個故事的關系,也就理解兩個故事重疊的深層含義。第二,藉助於意識流手法捕捉到了崑曲的旋律。文本中意識流動中彷彿起到靈魂一樣作用的是音樂,這不僅表現在不斷地出現《山坡羊》《皂羅袍》等各種曲牌名字和《牡丹亭》里的唱詞,而且表現在意識的流動完全隨著音樂旋律而前行,讀者捕捉到了音樂旋律,也就對於錢夫人意識中的豐富復雜的內容有了理解,而理解錢夫人意識中的豐富內涵,也就欣賞了崑曲藝術。第三,錢夫人的意識流將情緒引向高潮,在文本中自然地形成了跌宕起伏的效應,一個圓熟、和諧並且具有波瀾之美的藝術品就這樣臻於完成了。
重要的不是作家採用了意識流手法,而是如何採用意識流手法。以上三個層次交錯和遞進,可以看做是作家將意識流置於其他敘述手法的和諧使用中。又因為其中的情緒和感情似乎都被中國傳統文化所浸透了,所以,在我看來,《游園驚夢》成功地採用意識流手法,得益於將意識流的內容放在中國傳統文化豐富內涵的平台上,與中國傳統文學、文化互相交融,這就涉及到這個文本的」互文性」問題了。
二、中國文學的豐厚傳統造就了優秀的「互文性」小說藝術
採用「互文性」方法分析《游園驚夢》,是探尋這個文本藝術價值的另一條路徑。「朱力亞&S226;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互為指涉(intertextuality)這一術語,表示任何一部文學文本『應和』(echo)其它的文本,或不可避免地與其它文本互相關聯的種種方法。這些方法可以是公開的或隱蔽的引證和引喻;較晚的文本對較早的文本特徵的同化;對文學代碼和慣例的一種共同積累的參與等」[3](P373)。克里斯蒂娃關於「互文性」的思想啟發了我們:誠然,「互文性」超越於國家和民族,各民族國家的文學互相借鑒、互相指涉的空間是無限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對於民族國家文學來說,其歷史越悠久,貯存越豐厚,文學創作中「互文性」的空間就越大,「互文性」也隨之越加突顯,讓我們帶著這個啟示分析《游園驚夢》的互文性與中國傳統文學。
小說中互文現象頻頻出現。題目是借用了《牡丹亭》五十五齣戲之一的《驚夢》及劇中游後花園的情節,其實也是直接借鑒崑曲《游園驚夢》的題名;小說描寫的酒宴、唱崑曲的情節和傳統劇目《貴妃醉酒》有情節的相似之處;錢夫人和錢將軍的婚姻,以及情節中穿插的錢夫人、程參謀、天辣椒蔣碧月等談論表現曹子建和宓妃愛情的戲曲《洛神》,與隨從參謀的戀情等情節,都與曹植《洛神賦》描述的濃郁愛情意蘊有相似之處,有弦外意味;引用的一些曲牌名,比如《夜深沉》《將軍令》《萬年歡》《點絳唇》等也都與情節、人物的感嘆有多向的微妙聯系,都可以直接或者間接形成引喻。我所描述的互文現象分別來自這個文本「已經形成的形象或者意象及其隱喻」「文學作品的客觀世界。這是存在於象徵和象徵系統中的詩的特殊『世界』」以及」『形而上性質』(崇高的、悲劇性的、可怕的、神聖的)」[4]等這些層面。我的問題是,如果說,互文現象分布在作品各個層面,彌散於文本的藝術整體中,那麼,在作品構成與藝術價值形成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呢?
1.人物關系與「互文性」。人物觀和功能觀是傳統小說觀和結構主義小說觀的根本區別之一。比如,主張人物觀的福斯特(E.M.Forster)在《小說面面觀》中基本在故事層討論小說,他關注的主要問題是:故事、情節、人物、幻想、預言、布局和節奏等,對小說敘述規律探討很少[5]。確實,傳統文學批評在人物關系的理解上,基本落腳於情節結構方面,認為人物是中心,也是推動情節發展的動因。功能觀則強調人物在整個文本結構中可能起到的作用,這啟發了我們,能否在人物關系中發現其他藝術功能呢?比如在互文中發現其他功能?錢夫人是小說中最主要人物,她與宴會主人竇夫人以及竇夫人的親妹妹天辣椒蔣碧月,構成了一個有共同在南京得月台唱崑曲的過去,也有再聚首的今天;她們不是一般的相識,是地位此起彼伏的舊雨新知;特別是在嫁人這個重要人生轉折點,她們形成人生糾葛。她們的相互關系是在時間隧道中逐步紐結而成的。在故事的現在進行時,又頻頻以姊妹相稱,這種鼎足三立的人物關系,自然形成「三姊妹」的外觀印象。考據白先勇是否有意識地借鑒俄國作家契訶夫的多幕劇《三姊妹》的人物關系及意蘊,不是本文的任務,我關注的是互文的效果。哥倫比亞大學夏志清教授、柏克萊加州大學白之教授(CyrilBirch)看了《游園驚夢》舞台劇的錄像,都曾經拿契訶夫的《三姊妹》來比[2](P271)。《三姊妹》的戲劇情節從有意義的一天里開始:父親逝世一周年暨伊利娜命名日,在這一天,姊妹三人與父親昔日的部下圖贊巴赫中尉、維爾希寧中校相遇、相識,並且發生了感情糾葛,為她們後來的人生埋下了伏筆。劇情悲涼並且驚心動魄,劇終,奧麗迦擁抱著兩個妹妹,寬慰並且鼓舞著妹妹:「啊!我的上帝啊!時間會消逝的,我們會一去不返的,我們也會被後世遺忘的,……然而,我們現在的苦痛,一定會化為後代人們的愉快的;幸福與和平,會在大地上普遍建立起來的。後代的人們,會懷著感謝的心情來追念我們的,……多麼愉快呀!叫人覺得彷彿再稍稍等一會,我們就會懂得我們為什麼活著,我們為什麼痛苦似的……我們真恨不得能夠懂得呀!啊!我們真恨不得能夠懂得呀!」[《》(P337)在人物構成和悲涼命運等方面,契訶夫的《三姊妹》與白先勇的《游園驚夢》極為相似,「三姊妹」似乎可以成為覆蓋這類人物關系及人生意味的意象,只不過《游園驚夢》中的三姊妹故事時間與空間的變遷讓意蘊更復雜而已。《游園驚夢》對於《三姊妹》的關聯方式是極為隱蔽的,或者說是藉助於《三姊妹》已經在讀者心目中產生的意義而強化和播散《游園驚夢》自身的意義。由此,我們發現人物結構不僅推動情節發展,而且已經成為模式,並且在互文關系中產生寓意。
2.因互文所產生的「戲中戲」藝術效果,豐富和深化了作品意義。《游園驚夢》穿插的古典文學名篇大多為戲劇,並且已與文本形成和諧整體,意義互為指涉。人在戲中以及戲在戲中的互文性,引發讀者宿命般的夢幻感和悲劇再世等藝術感覺。最突出的是與湯顯祖《牡丹亭》的互文性關系。《牡丹亭》是一則愛情征服死亡、超越時空的故事,也是我國浪漫文學傳統的里程碑式作品,其中《驚夢》一折,到達了抒情詩的巔峰。小說中敘述到大家開始唱崑曲的時候,徐太太唱的是崑曲《游園驚夢》中的《游園》,唱到了「皂羅袍」:「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此時錢夫人流動的意識中回憶起當年在清唱會上自己的復雜感情,那時也是這段唱腔,「杜麗娘唱得這段『崑腔』便算是崑曲里的警句了。連吳聲豪也說:『錢夫人,您這段《皂羅袍》便是梅蘭芳也不能過的。可是吳聲豪的笛子卻偏偏吹得那麼高』」。這段《皂羅袍》是引發錢夫人各種思緒和意識流動的關鍵內容,也是文本揮發豐富意蘊的點睛之筆。「誰家院」已經超出了《牡丹亭》本身的具體情境而具有了形而上的意味:一切繁華富貴、一切賞心樂事都是飄移不定的,不是永久地屬於哪個人哪個家庭的。多年前南京清唱會上錢夫人早已體悟了一次其中的意味,現在經歷了世事滄桑變遷之後回憶起來,這一切,連帶錢夫人本人,又一次被置於戲中,《牡丹亭》的故事意蘊重新被提示出來,又與眼下錢夫人的感慨相互契合。確實,賞心樂事,究竟屬於誰家的?還很難說呢!當年桂枝香連請生日酒都沒有資格,還是錢夫人替她擺的酒筵,可是現在桂枝香卻能如此排場地大宴賓客,今天的桂枝香也許就是明天的錢夫人。「奼紫嫣紅開遍」也好,「良辰美景」也好,「賞心樂事」也好,都不固定地屬於哪個地點,哪個時間,哪個人家,形而上意味在「戲中戲」中進一步被強化。
3.文本中互文的另一個功能,是穿插在情節中的唱詞、曲牌名、戲劇名,對人物性格刻畫起到了暗示作用,也優美含蓄地描述出一些不便直接展示的情節。比如錢夫人的意識流中,回憶起了當年與隨從參謀的那段戀情,「杜麗娘快要入夢了,柳夢梅也該上場了。可是吳聲豪卻說,《驚夢》里幽會那一段,最是露骨不過的。(吳師傅,低一點兒吧,今晚我喝多了酒。)然而他卻偏捧著酒杯過來叫道:夫人。……榮華富貴——只有那一次。榮華富貴——我只活過一次。懂嗎?……」怎樣優雅含蓄地寫出錢夫人與鄭彥青的戀情來,與錢夫人形象關系是很密切的,用現成的戲文含蓄地表達,最是詩情畫意。錢夫人的感情經歷的細膩和委婉也就表現出來了。再如「吳師傅,換支低一點兒的笛子吧,我的嗓子有點不行了。哎,這段《山坡羊》。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得遠/俺的睡情誰見」。這段唱詞更細膩、傳神地暗示了他們當年的戀情。
「三姊妹」之一,天辣椒蔣碧月,用她姐姐桂枝香的話說:「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姊姊往腳下揣呢!」在小說情節中,她唱的是《貴妃醉酒》,不僅唱,而且「蔣碧月果然裝了醉態,東倒西歪地做出了種種身段,一個卧魚彎下身去,用嘴將那隻酒杯銜起來,然後又把杯子當啷一聲擲到地上,唱出了兩句:人生在世如春/且自開懷飲幾盅」。這個形態的描繪,借用《貴妃醉酒》的故事和唱詞,共同刻畫了天辣椒潑辣、無所顧忌、對愛情有強烈渴望的性格。
4.中國文化河床中有深遠影響的人名、物名、曲名、地名等,因為在各樣語境中被反復使用,其基本固定的意義不斷被強化,其中不少已經具有含義豐富的原型色彩。所以,在這個文本中被運用到人名、地名上,再度形成暗示和互文現象。營造了全篇總體的懷舊與悲涼的氛圍。比如在中國文化中,「月亮」是含義非常豐富的文化形象,已經進入許多文學作品中,只要一提這個字眼,就能讓使用漢語的人們聯想起很多相關的故事。《游園驚夢》依託著個文化積淀,與月亮形成了廣泛的互文指涉,桂枝香、月月紅、蔣碧月、藍田玉,這些人名中有的與「月」字有關系,有的是詞牌名,比如桂枝香。有的來自詩詞,藍田玉就來自「藍田日暖玉生煙」的典故。還有地名,當年這些唱崑曲的姑娘們唱曲的地方叫做「得月台」。錢將軍對藍田玉說:「除了月亮摘不下來,都給你了。」再如,不斷地描寫「月光下」等。我國傳統文化中「月宮」一詞,最早出自於《海內十洲記》:「(東方朔)曾隨縣主履行,比至朱陵扶桑,蜃海冥夜之丘,純陽之陵,始青之下,月宮之間。」後來,經由《漁樵閑話錄》上篇《逸史》雲:「羅公遠引明皇游月宮,擲一竹枝於空中,為大橋,色如金。行十數里,至一大城闕。羅曰:『此乃月宮也。』仙女數百,素衣飄然,舞於廣庭中。」再後來唐鄭綮《開天傳信記》:「吾(唐玄宗)昨夜夢游月宮,諸仙娛予以上清之樂,廖亮清越,殆非人間所聞也。」至此,月宮的傳說始昭於世,且為人所稱絕。以上所列月宮傳說的流傳和被反復使用情況,表明至此已經擴展為更多相關的形象,攜帶的信息也更為豐富:竹枝,金色大橋,諸多仙女,素衣飄然,舞於廣庭中,上清之樂,非人間所能聞得……這些形象和信息繼而與嫦娥奔月傳說,與寂寞難耐等信息和感情模型相互指涉……再如,中國古典詩詞中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等詩句與人的聚合離散、人世變遷的情調等……這一切作為已有文化遺產,在《游園驚夢》的語境中,與人名、地名、環境等再度互相指涉,意義和感情內涵進一步豐厚起來。
《游園驚夢》的互文性現象,從細處說,包括以上所說各種詞曲牌名,各個傳統劇目的名字,以及中國的神話傳說等,其他文本與該文本形成一個縱橫交錯的網,互相滲透,互借其義,互相指涉。從大處說,則直接繼承和延續了中國古典小說戲曲的精神脈絡。白先勇自己曾經對這個繼承做過說明,指出了以往文學的精神繼承。他說:「曹雪芹用《西廂記》來暗示寶玉與黛玉的愛情,用《牡丹亭》來影射黛玉夭折的下場。利用戲曲穿插,來推展小說故事情節,加強小說主題命意,這是《紅樓夢》重要的敘事技巧之一。」[2](P210-213)李歐梵也曾描述過這種精神脈絡:「《游園驚夢》是現代小說,再上面是《紅樓夢》,再上面是《牡丹亭》。」[2](P247)無論從細處,還是從大處,都共同概括了《游園驚夢》互文性現象。可以說,《游園驚夢》為文學理論提供了互文性的典型範本。
三、夢醒時分的闡釋空間
由於意識流手法與敘述角度的自如轉換,由於依託中國豐厚文化財富的互文性,讓《游園驚夢》夢醒時分的精神內涵異常豐富,構成了一個夢醒時分的寬闊的闡釋空間。這是優秀文學作品最突出的特徵。對於這個寬闊的闡釋空間,可以從兩個方面來描述其表徵。一是這樣的文學作品意義是多向的、甚至是歧義的,難以用簡潔概括的語言加以歸納,而且似乎永遠說不完,也說不清楚;另一個是其意義超越了具體時代和民族國家。誠然,小說語境中錢夫人和桂枝香、天辣椒等姐妹是從大陸來到台北的,有特定時代和歷史的痕跡,她們的命運與這樣的歷史變遷紐結在一起,但是,僅用歷史變故無法囊括她們的故事所具有的深意。越是傑出的文學作品,這兩個方面的特徵越明顯。這是文學的形而上學特徵。作家用自己體驗抵達了形而上,所以作家經常會用諸如「永恆的、永遠重大的普遍美的事物」(弗&S226;施萊格爾)、「一首詩是生命的真正的形象,用永恆的真理表現出來了」(雪萊)、「我總是強迫自己深入到事物的靈魂,停止在最廣泛的普遍性上」(福樓拜)這類詞句。文學中的形而上如此具有人類普遍意義,闡釋空間自然是寬闊的。
下面讓我們在《游園驚夢》的闡釋空間中游弋一下吧。錢夫人的意識流可以看成是夢醒時分的標志,夢醒後的錢夫人最突出感受是懷舊:「她總覺得台灣的衣料粗糙,光澤扎眼,尤其是絲綢,哪裡及得上大陸貨那麼細致,那麼柔熟?」「可是台灣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陸的那麼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懷舊豈止是對於特定時空?作為女人的懷舊,只要涉及到時間,就必然與「惜春」相關。錢夫人也表現出「惜春」情緒,對於南京時光的追憶,也是對於青春的追憶。白先勇自己說:「據我自己看我的小說,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美人遲暮的故事。」[2](P225)更進一步說,由互文所營造的「戲中戲」氛圍,人在戲中,人在演戲,人生就是一場戲的涵義不斷地得到強化。此時,人與戲的關系,已經不是哪個具體的人,哪出具體的戲了,而是普遍意義的人與戲的關系。
人與戲的關系超越具體的時空,所以「驚夢」也隨之具有了普遍意義。其實,在當年南京的那次清唱會,錢夫人發現自己的情人鄭彥青和自己妹妹月月紅的私情之後,已經有了一次「驚夢」。那次「驚夢」沉澱在內心深處,成為一個創傷。在這次竇夫人酒筵和崑曲清唱會上,天辣椒和程參謀的在場這個外在因素,再次勾起了錢夫人內心原來的創傷,於是有了第二次「驚夢」。「游園」而「驚夢」,似乎成為一個模式,反復地折磨人的靈魂。
在《游園驚夢》中,我們還發現,由於人在戲中和戲在戲中,由於互文網路中所引的《牡丹亭》那段「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的意蘊在互文性中反復被強化,所以,所謂的意蘊已經不獨屬於湯顯祖筆下的《牡丹亭》,或者崑曲的《游園驚夢》,或者白先勇的小說《游園驚夢》,而具有了形而上的性質。具體地說,相當於康德哲學中的「物自體」的恆久不變獨立存在的意味,更襯托出人生變換不居的永恆悲劇命運。「物自體」也譯為「自在之物」,指離開意識而獨立存在的不可認識的本體。我在這里主要取「物」的獨立存在之意,無論人是否意識到物的存在,物總是自得地存在著,而物自存在的恆久性,襯托出人世的變遷,或榮華富貴,或凋零落魄。其實,就是在《牡丹亭》中杜麗娘在游園時已經發現,奼紫嫣紅開遍,原是應該讓人去欣賞的,可是沒有人欣賞,都白白地給與了斷井頹垣。最後一句「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似乎有具體所指的,即批判封建禮教束縛了年輕人對青春和自然的熱愛,忽視大自然的美好。後來,不斷地在其他文學文本中出現,這個意思其實是得到了強化,或者說逐步地被抽象了。而在白先勇的小說《游園驚夢》里因為「戲中戲」的營構,失落、批判等意義已經不具體有所指,抽象程度進一步提高。大自然的美好生發出獨立存在的永恆意味,與之對應,人則是短暫的。所以「奼紫嫣紅開遍」也好,「良辰美景」也好,「賞心樂事」也好,作為客觀的存在,都不固定地屬於哪個地點,哪個時間,哪個人家,是永遠的「物自體」,以此映照出人世的變遷和短暫。昨天得勢的是錢夫人,今天宴賓客擺排場的則是竇夫人,那麼明天呢?明天賞心樂事落在誰家呢?在大自然的美好,以及「賞心樂事」恆久地獨立存在的襯托下,人生的悲涼意味生發出來。確實,這段唱詞被文學創作使用次數越多,「物自體」的恆久所襯托出的人世變遷、短暫以及悲涼意味的形而上特性就越突出。白先勇是人類靈魂的探險者和人生哲學的發現者,他在形而上的探索中加進了自己的理解。
⑶ 探討白先勇小說《游園驚夢》里的人物與主題
http://book.kanunu.cn/html/2008/0322/5970.html
⑷ 「游園驚夢」本是湯顯祖《牡丹亭》中杜麗娘演繹的曲詞,你如何理解白先勇小說
關於《游園驚復夢》這篇小說的創製作背景,白先勇是這樣介紹的:「記得十餘年前初次接觸崑曲,立刻震於其藝術之精美,復又為其沒落而痛惋。當時我正在研究明代大文學家湯顯祖的作品《牡丹亭》,這一則愛情征服死亡、超越時空的故事,是我國浪漫文學傳統的一座里程碑,其中《驚夢》一折,達到了抒情請的峰。由於崑曲《游園驚夢》及傳奇《牡丹亭》的激發,我便試圖用小說的形式來表現這兩出戲劇的境界,這便是我最初寫《游園驚夢》的創作動機。」
⑸ 白先勇的《游園驚夢》讀後感
白先勇的《游園驚夢》是一篇讓人讀出來有種悲涼在裡面的小說。像《孤戀花》一樣,白先勇在描寫女人時,依然讓你看不出這是出自一個男人的手筆。他是那些的諳熟女人,就像他本身就是一個女人一樣。《孤戀戀》里的"女司令",那樣的深知世間的一切,活的是那樣的清醒且理智。
白先勇的短篇小說,總是像一個舞台,在這個舞台上總是會一下子涌來好多人,他們往往不需要刻意地表白自己,也不需要更多的筆墨交待。只是在一投手一投足之間,就已經將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都交待清楚了。這或許要歸於白先勇的意識流寫法。也只有這樣的寫法,才能在讓所有的故事講述的有條有理,看似凌亂的人物,卻有不凌亂的故事情節。
其實驚醒的何止是夢,其實還有別的部分,蘇醒的也許不僅僅是生命,其實還有現實。這一次她又來游園了,當她穿著在舊時的旗袍,原以為自己還是那時的錢夫人,還以為自己還是那時候的風光。可是她的夢還是驚醒了。
這便是人生吧!當從夢中驚醒時,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是一無所有的。原來所有的,無非是夢一樣。其實當竇夫人問她對台北有什麼印象時,她只能喃喃地道,這里變的我都快不認識了--起了那麼多的高樓大廈。
小說總是在寫之前要找到切割點的,就是像洋蔥那樣,能夠一刀下去,看到每一個層面的紋理。那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以練成的。也不是一刀下去就能夠找准地方的。其實寫小說真的不容易,其實寫什麼東西都不容易。文字有時候就像一座華麗的宮殿,而每一個寫字的人,都需要將自己腦海里最美麗的東西用文字將其搭建起來,讓每一個看到它的人能夠為其美而吸引,那時候才處劃功得圓滿。
可是這又談何容易?畢竟這是腦海里最美好的東西,是抽象的東西,像借用文字建造,那還是需要學習與磨練的
⑹ 白先勇的《游園驚夢》
「他可不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這句應該指的是錢夫人和錢鵬志的副官鄭彥青的私情。
這幾段話看起來比較亂,其實用的應該是意識流的手法,以錢夫人的視角觸景生情寫了錢夫人的感受,現實和曾經交疊在一起。在類似的場景里,錢夫人發現了鄭彥青與自己妹妹的私情,心裡感傷,而如今又觸景生情,感受更加強烈,心理上又重新經歷了一次痛苦體驗,從游園變成驚夢,反復折磨人的靈魂,才有後來嗓子啞。
那些什麼白樺樹的場景應該是錢夫人和鄭彥青曾經相處過的場景
個人見解。
⑺ 白先勇的《游園驚夢》賞析
小說《游園驚夢》的成功在於將意識流手法的完美應用,在今昔的交錯與對比之中突出往昔的可戀,現在的悲涼,從而將人生的無可奈何表現得淋漓盡致!
當藍田玉在眾人的勸說下臉紅心跳地坐上了主位時,她不禁回想到了錢鵬志當年對她的照顧,為她擺的大場面,那時確是享盡榮華富貴和氣派尊嚴,而如今風華已逝,自己無力鎮住場面,確是今非昔比,失落和惆悵已成必然。
當藍田玉目睹著蔣碧月蠻橫耍潑的姿態飲下一杯花雕時,由一句似曾相識的「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勾起,意識流入桂枝香生日酒的時空,那時妹妹月月紅明艷動人,仗著年輕氣盛,也是說著這般話為難著她。而昔日的情人鄭彥秋竟也順勢胡鬧,彎著身敬酒,柔柔地叫夫人,全然無所顧忌。
月月紅正如今日的蔣碧月,都搶了姐姐的男人,還要在姐姐面前耍盡威風,要足面子。她們也都喜歡穿的那樣鮮艷,洋溢著光華,想要吸走眾人的目光。竇夫人今日的宴會和當年她的生日宴又構成了一組對比。
小說以第三人稱藍田玉的人物視角敘事,彷彿在積蓄力量,當酒力上來,錢夫人的感情也蘊積到相當程度時,完全中斷竇公館宴請賓客唱崑曲的現實線索。
在錢夫人意識流動中回到當年在南京酒席清唱會的情境中去:時而是錢將軍充滿憐愛的話語,時而是鄭彥青的柔聲低喚,時而是瞎子師娘的無限嘆息,時而是妹妹的肆意嘲弄,時而是自己與情人的縱情交歡,時而是妹妹與情人的輕柔淺語。
由於聽到《游園驚夢》,觸景生情,心理上又重新經歷了一次她一生中最痛苦的經驗……以往經驗和眼前情境所形成的合力喚起並且推動了錢夫人的意識流動。
錢夫人意識流動使眼前的竇公館故事和當年錢夫人在南京酒筵清唱會上故事的重疊。兩個時間橫斷面上的兩個故事,在錢夫人意識流中重疊在一起。
錢夫人的意識流將情緒引向高潮,在文本中自然地形成了跌宕起伏的效應,一個圓熟、和諧並且具有波瀾之美的藝術品就這樣臻於完成了。蒙太奇、時空跳躍、自由聯想等意識流技巧的交替使用,使現實與幻覺相互交織,構成一個時空錯亂、斑駁離奇的世界。
(7)白先勇游園驚夢在線閱讀擴展閱讀
《牡丹亭》是我國明代戲劇家湯顯祖的代表作,扮演的是杜麗娘和柳夢梅的愛情悲喜劇。大家閨秀杜麗娘背父游園,看到「奼紫嫣紅開遍」的美景,發出「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的感嘆,激發了自身人性意識的覺醒。
南柯一夢,與柳夢梅相愛,夢醒後苦苦思念情人,抑鬱而亡。三年後復生,杜麗娘與柳夢梅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游園》是《牡丹亭》全劇的第十齣《驚夢》的前半部分。這部分由六支曲子組成,生動地唱出了顧影自憐的少女的懷春心情,把抒情、寫景和刻畫心理有機的結合在一起。
《游園》只是一個小小的片斷,但它喊出了封建社會中被壓抑女子的心聲,在那世間只有情難訴的裡面,游園的主題就具有了強烈的社會意義了。也正因如此,才在那些呻吟於封建禮教重壓之下的廣大青年女性的心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共鳴。
《驚夢》這一出戲通過長期幽居深閨的杜麗娘對美好春色的觀賞,以及對春光短暫的感嘆,表現出她對大自然的熱愛和青春意識的覺醒,以及對自己美好青春被耽誤的不滿。
反映了在宋明理學等封建禮教桎梏下青年女子的苦悶,揭露了扼殺人性的封建禮教對青年人的摧殘和造成的不幸,表現了鮮明的反封建精神。
⑻ 是不是有本小說叫《游園驚夢》它講的是什麼樣的故事啊
這本書是作家白先勇寫的。
白先勇 (1937,7,11~)
當代作家。廣西桂林人。國民黨高級將領白崇禧之子。在讀小學和中學時深受中國古典小說和「五四」新文學作品的浸染。童年在重慶生活,後隨父母遷居南京、香港、台灣、台北建國中學畢業後入台南成功大學,一年後進台灣大學外文系。
錢夫人,藝名藍田玉,便是本作品的主角。她是清唱出身,最擅長唱崑曲。有一次錢鵬志大將軍在南京得月台聽到她唱《游園驚夢》,動了心,便把她娶回去做填房夫人。當時錢將軍已經六十靠邊,她才冒二十歲,錢將軍把她當女兒一般疼愛,讓她享盡榮華富貴,但兩人歲數的懸殊,使她痴戀上錢將軍的參謀鄭彥青。可是不久,在她替故友請三十歲生日酒的宴會里,錢夫人知道了自己的親妹妹月月紅,把鄭彥青搶奪了去,錢夫人因此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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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園驚夢(白先勇)屬05-01-11 16:13 發表於:《角落》分類:未分類
錢夫人到達台北近郊天母竇公館的時候,竇公館門前兩旁的汽車已經排滿了,大多是官家的黑色小轎車。錢夫人坐的計程車開到門口她便命令司機停了下來。竇公館的兩扇鐵門大敞,門燈高燒,大門兩側一邊站了一個衛士,門口有個隨從打扮的人正在那兒忙著招呼賓客的司機。錢夫人一下車,那個隨從便趕緊迎了上來,他穿了一身藏青嗶嘰的中山裝,兩鬢花白。錢夫人從皮包里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他,那個隨從接過名片,即忙向錢夫人深深地行了一個禮,操了蘇北口音,滿面堆著笑容說道:「錢夫人,我是劉副官,夫人大概不記得了?」
「是劉副官嗎?」錢夫人打量了他一下,微帶驚愕地說道,「對了,那時在南京到你們公館見過你的。你好,劉副官。」
「托夫人的福,」劉副官又深深地行了一禮,趕忙把錢夫人讓了進去,然後搶在前面用手電筒照路,引著錢夫人走上一條水泥砌的汽車過道,繞著花園往正屋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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⑽ 《游園驚夢》中,白先勇寫錢夫人的旗袍式樣與其他貴夫人不同,有什麼寓意
錢夫人對於自己的衣著打扮非常在意,將自己珍藏多年的料子拿出來裁成衣服,也顯示出他對這次宴會的重視,也隱喻了她目前狀況有點窘迫。從她對綢緞的評價和感覺來看,錢夫人還是很有很有品味和眼光的,暗示了錢夫人過去不凡的經歷。其實衣服沒變,變的是時光,變得是她的感覺和心態,盛宴還未開始,物是人非的感覺已經隱隱泛起在錢夫人的心裡。美人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