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苑景色
⑴ 林黛玉與薛寶釵性格比較
一 似是而非的「兩極」論
中國文學史上最具爭議的作品,莫過於《紅樓夢》;而《紅樓夢》中最具爭議的,又莫過於釵黛問題。林黛玉與薛寶釵兩位女主角,究竟哪一位好?這是十分誘人的話題。自打《紅樓夢》傳世以來,讀者就彷彿分裂成兩大陣營。一派褒林貶薛,一派揚釵抑黛。雙方可以爭到「幾揮老拳」的地步。然而,「擁林」也好,「擁薛」也罷,雙方的潛意識中,卻默認了一個共同的前提:釵黛對立,不可調和。不是黛死,便是釵亡,都得為自己心愛的藝術形象論戰到底。有人不早就說過釵黛「是兩種不可調和的美」(蔣和森《林黛玉論》)么?人們總是習慣性地將「理性的、功利的、世俗的、有心計的」性格以及「衛道的、封建的」思想,判定為寶釵專有;將「感情的、藝術的、一己的、天真任性的」性格以及「叛逆的、革命的」思想,判定為黛玉專有。然後,就這些二元對立的內容,進行或褒或貶的評述。卻不想想,這種判定本身是否正確。不想想寶釵是否也有「感情的、藝術的、一己的、天真任性的」性格,黛玉是否也有「理性的、功利的、世俗的、有心計的」性格!在定勢思維的指引下,早期的偏見成了後期的迷信,乃至一提到寶釵,便無處不是謀略與功利,一提到黛玉便無處不是感情與眼淚。於是,淺嘗輒止的紅學家們喊出了那句著名的口號:「注重現實生活的人們,你們去喜歡薛寶釵吧!傾向性靈生活的人們,你們去愛慕林黛玉吧!」(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王蒙先生提出了「薛寶釵精神」與「林黛玉氣質」兩個概念,把世人關於釵黛兩極對立的迷信,發揮到了極致。
王蒙認為,所謂「薛寶釵精神」是一種「認同精神」,一種「理性的、冷靜到近於冷峻的克己復禮的精神」。其「誠於中而形於外」的「進退有據、剛柔有度、行止得體、藏用俱時」的思想行為,「堪稱是(那時候)的文化理想」實質上是一種「政治家的素質」。使人聯想到「范蠡、張良、蕭何、魏徵,而遠遠高過商鞅、吳起、韓信輩」。王蒙說,他為寶釵「超人的精明、城府、冷靜而感到疏離、反感乃至毛骨悚然」,一個社會中若只有「薛寶釵精神」,那麼就「太枯燥、太寂寞、太冷峻」了。所以就需要「林黛玉氣質的匡正、補充、沖突」。而「林黛玉氣質」則「是理想、是詩、是情,是一切電腦都沒有,而人類所渴望、所難以獲得、所夢寐以求的情」。最後他總結說:「是社會的人,就會有薛寶釵精神;是人特別是女人,就會有林黛玉氣質。」「釵黛合起來看,代表了人性最基本的『吊詭』(悖論)。」人性「可以是感情的、慾望的、任性的、自我的、充分的,它表現為林黛玉;同時人性又是群體的、理性的、有謀略的、自我控制的,它表現為薛寶釵。」所以「林黛玉與薛寶釵既是兩個活生生的典型人物,又是人,是女性性格素質、心理機制兩極的高度概括。」(王蒙《釵黛合一新論》、《紅樓夢的研究方法》)
王蒙先生的妙絕好辭,使傳統的釵黛對立論,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高處不勝寒」。理論化了的「兩極對立」說,也無可避免地暴露了它的致命弱點——論者既然知道「人性可以是感情的、慾望的、任性的、自我的、充分的,又可以是理性的、群體的、謀略的、自抑的」,又何以認定黛玉必須是前一種人性的體現,寶釵必須是後一種人性的體現?怎知一人身上不會兼具兩種人性?王蒙說:「林黛玉與薛寶釵既是兩個活生生的典型人物,又是人。」又說「是社會的人,就會有薛寶釵精神;是人特別是女人,就會有林黛玉氣質。」那麼請問王蒙先生,林黛玉作為一個「社會的人」,她身上有沒有「薛寶釵精神」?薛寶釵作為一個「人特別是女人」,她身上又有沒有「林黛玉氣質」?如果沒有,那林黛玉還是不是一個「社會的人」?薛寶釵還是不是一個「女人」?如果有,那就是林中有薛、薛中有林,又憑什麼將她倆視為「截然相反」的兩極?言辭上如此深沉,邏輯上又如此荒悖,這又是不是一個基本的「吊詭」呢?有人指出王蒙論寶釵時,「論的是史、是社會、是現實」,論述黛玉時,則是「論詩、論靈感、論才華、論情」。(白盾《紅樓夢研究史稿》)這確實擊中了要害:論者為什麼不啟動他的逆向思維,反過來想一想?談談黛玉身上的「史」、「社會」「現實」和寶釵身上的「詩」、「靈感」、「才華」、「情」?如果真那樣,由迷信和偏見壘成的偽紅樓,恐怕就要分崩離析了。
二 十一條反思及啟示
反思之一:黛玉的世故
釵黛對立論者及「擁林 」派一個最普遍的信念是,寶釵乃「世故」、「圓滑」、善於拍馬討好之人,黛玉則剛直不阿,「想哭便哭,想鬧便鬧」,不討長輩喜歡。論者常引第22回中的兩件事,作為貶釵的證據。前一件是賈母給寶釵做生日,請她點菜。寶釵深知老年人愛吃甜爛食物,「遂按賈母素日所喜者點」。後一件是元春出燈謎給大家猜,寶釵一見便猜著,卻假說難猜、故意尋思。釵黛對立論者對這兩件事的評價皆是「虛偽令人作嘔」。殊不知,這種「世故」、「圓滑」或曰「虛偽」、「奸巧」,在黛玉身上也樣樣不缺。第3回,黛玉初進賈府,「時時在意,步步留心」,對賈府的一什一物、一茶一飯,都精於禮教之規。已顯出了她的世故與謹慎。當賈母詢問她「因念何書」時,黛玉答道:「剛念了《四書》」,賈母隨即說了一通自家孫女讀書的事。黛玉從中察覺到老太太有不喜女孩讀書之意。默記於心,待到寶玉再問她念過何書時,她便改口為「不曾讀書」了。這種曲意奉承的行為,與寶釵的點菜、猜謎,實無本質區別。這又是不是「虛偽令人作嘔」呢?第18回元春省親,黛玉亦曾作詩恭維。而且可以看出她是有心要「大展詩才」,而絕非只是隨聲附和。所以她的「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並不在寶釵「睿藻仙才瞻仰處,自慚何敢再為辭」之下。至於《杏簾再望》中的「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更是典型的歌功頌德之語,連元妃也認定這是應制詩之冠。程高本94回,「賈母賞妖花」。眾人皆以為海棠秋季開花為不祥之兆。獨黛玉出來,講了個「田家荊樹」死而復榮的故事,且比照這個典故說海棠復開是吉兆,引得賈母十分高興。這又是不是拍馬討好?可笑謝鐵驪先生在編導電影《紅樓夢》時,不敢正視這段情節,硬把黛玉所為搬到寶釵頭上。觀眾居然欣然接受,看不出半點破綻。這也從一個反面說明釵黛並無本質區別,她們的行為可以互植。
其實,如果用歷史的觀點去看《紅樓夢》,上述問題便不難解決。曹雪芹、脂硯齋俱是「舊家子弟」。他們的精神、思想都深受貴族文化的影響,對於生養過他們的舊家庭,他們並不象後人那樣恨不得將其打倒。相反倒時時流露出無限眷戀的情緒。這一點,從脂硯齋常常炫耀「大家嚴父」的評語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價值觀與審美觀是不可與今人混同的。如《二十四孝》中「割股療親」、「斑斕戲彩」等在今人看來十分矯情可笑的故事,在他們舊家子弟眼中,就很可能是正經、嚴肅甚至崇高的事。反觀《紅樓夢》之寫釵黛奉承長輩,絕不是要給她們扣上「虛偽」、「奸巧」的帽子——那樣就不是「為閨閣昭傳」,而簡直是污衊閨閣了。作者的本意是贊揚她們懂得孝道、知書達禮,有大家閨秀風范。所以釵也好,黛也好,她們的行為均不可理解為巴結獻媚耍陰謀,而應看成家庭內部緩和氣氛、增進融洽的善舉,是合理的世故。
反思之二:黛玉的心計
千萬不要把「冷靜」與「理智」當做寶釵的專利。黛玉一旦冷靜下來,她的心計真的與寶釵難分軒輊。第45回,寶釵建議黛玉服燕窩,黛玉說:「雖然燕窩易得,但只我因身子不好,請大夫、熬葯,已經鬧了個天翻地覆了。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老婆子、丫頭們未免嫌我太多事了。」一個15歲的女孩有這么多心眼,能說她不懂世故嗎?第35回,寶玉挨打,黛玉觀望怡紅院,「只不見鳳姐兒來」,便在心裡盤算:「她怎麼不來瞧瞧寶玉呢?便是有事纏住了,她必定也是要來打個話胡哨,討老太太、太太的好兒才是。今兒不來,必有原故。」相形之下,寶玉對鳳姐卻從未有此冷靜、深刻的剖析。第52回,趙姨娘來瞧黛玉,問:「姑娘這幾天可好?」黛玉便知她「從探春處來,從門前過,順路的人情」,忙陪笑讓坐:「難得姨娘想著,怪冷的,親自走來。」黛玉對趙姨娘,心裡大約並無幾分好感,卻能做得如此行止得體、不露痕跡,這又算不算「超人的精明、城府、冷靜」?
假如我們就此斷言,黛玉的心計是一種「政治家的素質」,令人「疏離、反感乃至毛骨悚然」,讀者一定不會買帳。但別忘了釵黛對立論者就是憑著一堆類似的事例,將寶釵一個普通女孩子的敏感,誇張到神乎其神的程度的。
反思之三:黛玉的隨和
寬厚隨和、溫柔體貼也不是寶釵的專利。黛玉的行事亦多有恕道。第40回,釵黛及寶玉一起上櫳翠庵品茶。妙玉欲與寶玉獨談,只礙著釵黛二人。「黛玉知她天性怪僻,不好多話,亦不好多坐,吃過茶便約著寶釵走出來。」另一次是黛玉厚待給她送燕窩婆子,又是賞她茶吃,又慮著她「冒雨送來」、「耽誤了夜局發財」,賜給酒錢(第45回)。還有第62回,黛玉體諒襲人的文字。寶玉生日宴會散後,釵黛於一處品茶,襲人前來伏侍。黛玉見她忙得不可開交,便笑道:「你知道我的病,大夫不許多吃茶。這半鍾盡夠了,難為你想的到。」襲人聽了,自是欣喜。甚至對探春削減各房月錢的改革,黛玉也能十分理解。她對寶玉說:「要這樣才好,咱們也太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閑了,替她們一算,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至後手不接。」(第62回)你看,她如此的通情達理,不是很有寶釵的風格么?
反思之四:寶釵的柔情
黛玉身上存在著寶釵的寬厚和體貼,而寶釵的心中亦不乏黛玉的柔情。對此作者精心設計了兩段情節,使寶釵深藏於心底的愛情顯露得恰到好處。第34回,寶玉挨打,卧床不起。寶釵手托丸葯款款而至,但那深藏於心底的感情和嬌羞怯怯的情態,敏感的寶玉早已覺出,心中大為感動,連傷痛也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第36回,寶玉穿著銀紅紗衫子睡中覺。襲人有事出去了。原先跟襲人談話的寶釵情不自禁地坐在襲人的座位上,拿起襲人為寶玉做的白綾紅里的兜肚紮起來。兜肚的圖案是紅蓮綠葉、五色鴛鴦,寶釵身邊還放著驅趕蟲蠅的蠅帚子,儼然親熱的小夫妻。寶釵素日以端莊節制著稱,現在忽然忘情失態,而且是那樣平靜自然地流露出來,心裡變化起伏的脈絡,分明而極盡其妙。心曲纖毫畢顯,情態栩栩如生。讀者不知不覺就浸潤在這緩緩流動的感情細浪中去了。不知釵黛對立論者讀了這樣的文字之後,還是否會覺得「太枯燥、太寂寞、太冷峻」 ?
反思之五:寶釵的敏感
比較一下寶釵、黛玉在愛情上的敏感與「小性兒」,也很有趣。
關於黛玉,舉一個眾所周知的例子。那是在她與寶玉共讀《西廂》的時候。顯然那「落花流水,閑愁萬種」的戲文,已經敲開了少女的心扉,冉冉升騰的愛情猶如泉涌。寶玉便借機表白了自己的愛意:「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不料,黛玉的臉上卻忽然風雲突變,指著寶玉好一頓臭罵:「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兒的,把這些淫詞艷曲弄了來,說這些混帳話欺負我。」(第23回)急得寶玉忙賠禮不迭。很明顯,黛玉受不了愛的直白。
與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是寶釵的敏感。第30回,寶玉問候寶釵,笑談間竟為她冰肌玉骨的豐美痴絕而傾倒,下意識地說出了心中醞釀已久的比喻:「怪不得人們都說姐姐象楊妃,原也豐滿了些」。不想寶釵卻自感人格受辱,當即反唇相譏:「我倒是象楊妃,可惜沒有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做得楊國忠的。」這又引出了「寶釵借扇機帶雙敲」的文字——看來寶釵也受不了寶玉愛意的直白。另一次是在第35回,寶玉遭打,寶釵心疼之餘錯怪到薛蟠身上,便「錯里錯以錯勸哥哥」。薛蟠受不得這樣的冤枉,情急之中嚷出了妹妹的心事。可惜這位呆兄一點也不懂得女孩脆弱的心性,只知亂嚷一通,結果害得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到自己屋裡整哭了一夜」。直到次日見了母親,仍掩面而哭。薛蟠百般哄勸,方逗得寶釵破涕為笑。
釵黛對立論者總說「寶釵有寶釵的言行,黛玉有黛玉的言行。」但如果將上述細節做一番互換,把厲聲臭罵改做寶釵的所為,將「掩面而哭」直至「破涕為笑」,改做黛玉所為,讀者恐怕又會分不清誰是釵,誰是黛了。
反思之六:寶釵的拒俗
釵黛對立論另一個廣有市場的觀點是,寶釵「醉心於功名富貴」,處處迎合封建社會。那首《臨江仙·柳絮辭》中的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就被引證為寶釵「野心勃勃」的罪證。可原著似乎有意要同這種觀過不去,書中諷時罵世最狠的人物偏偏就這個寶釵。
第38回菊花蟹宴,寶黛釵三人作詩詠蟹。寶釵的《螃蟹詠》勇奪桂冠: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酒未滌醒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這是一首文筆老辣、言辭尖刻的諷刺詩。所諷刺的恰是世間的貪婪、鄙俗之輩。猶以一句「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酣暢淋漓,把世間俗子的丑態刻畫得入木三分。連寶玉看了也不禁連呼「罵得痛快!」眾姐妹看畢都說:「這方是食蟹的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假如此詩署名「瀟湘妃子」,釵黛對立論者見了,一定會如獲至寶,大頌而特頌其「叛逆性」和「可貴的戰斗精神」。可作者偏不將其歸於「林瀟湘」,而出人意料地歸於「薛蘅蕪」,且在回目上大書「薛蘅蕪諷和螃蟹詠」,無疑是對那些釵黛對立論者的絕妙諷刺。沒辦法,這些論者只好退而求其次,將此詩曲解為寶釵「對寶玉黛玉等叛逆者的嘲諷,以向封建統治者邀寵。」可小說清清楚楚地寫著,寶玉讀了此詩後,大呼「罵得痛快!」難道他會自己罵自己么?釵黛對立論者是越來越不實事求是了。
實際上,寶釵並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小人,也絕非一心想往爬的野心家。相反,她的內心仍是一片清潔高雅的世界,對於世間的貪酷,有著本能的反感。她曾對黛玉說:「男人們讀書明理,這便好了,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蹋了。」(第42回)這正是她作《螃蟹詠》刺貪譏俗的心理動機。在現實生活中,寶釵的遠拒污穢,也確實使她做到了熟諳針黹家計而不流於鄙俗。甚至,在輔助探春理家時,她也忘不了同滿腦子錢財利弊的「市俗」,劃清界限:「你們才辦了兩天事,就利慾熏心起來,把朱夫子都看虛浮了。」探春深知寶釵這句半開玩笑的戲言,表達了她涉足世務又超脫世俗的願望。便放下俗務,與之縱論「朱子」、「姬子」之道。李紈笑道:「請你們來,正事不做,倒對講起學問來了。」寶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於小事中拿學問一提,那小事就越發作高了一層,若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於市俗去了。」(第56回)
至於那句被引為「罪證」的「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也不可以俗子之心解之。試想,若寶釵的《柳絮辭》表現的竟是如此低俗、粗劣的精神境界,眾姐妹又怎會為其「拍案叫絕」?《紅樓夢》第70回,在鋪寫了柳絮詞社之後,緊接著插入了眾女孩放風箏的情節。那風箏也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之物。豈不是說大觀園群芳皆是勢利小人?實際上,這里的「青雲」並非指功名利祿,而是指一種開朗曠達的精神境界。取「高天流雲」、「憑海臨風」之意。猶如杜甫之「青雲動高興,幽事亦可悅」及韋應物之「神歡體自輕,意欲臨風翔」一般。所謂「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就是要拋開外物的嘲弄和羈絆,憑借著大觀園冉冉上升的青春活力,達到超然曠怡的精神境界!眾人之所以為寶釵叫絕,是因為她表達了理想追求者們共同的美好心願。小說也就此由愁緒萬千的柳絮詞社,轉入了對風箏樂景的描寫。一切都是那樣自然而然。怎奈釵黛對立論者不識真解,死抱著那套粗淺低俗的解釋不放。真正是「不悔自家無見識,反將丑語詆人。」
反思之七:寶釵的潔癖
不要以為只黛玉才有潔癖,不要把「潔本質來還潔去,不教污淖染渠溝」當作唯一的聖潔。寶釵的一首詩社奪魁的《白海棠詠》(第37回),就是她與黛玉互比清高的誓言。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去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你看,詩中淡雅清潔、冰雪為魂的白海棠,以及那位「珍重芳姿」、「自攜手瓮」的大家閨秀,不正是寶釵自己的化身么?
寶釵所居的蘅蕪苑,也有著清幽的氣象:
進了蘅蕪苑,只覺得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垂累可愛。及進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第40回)
慣於以物喻人、以景喻人的《紅樓夢》顯然是借這蘅蕪苑的景色,刻劃了蘅蕪君素性淡薄、不事奢華的特點。對比一下黛玉的卧房:筆硯、書架,不象「小姐的綉房」,反類「上等的書房」,房外「翠竹夾路、蒼苔滿布」,也是同樣的樸素與清幽。而蘅蕪苑與瀟湘館同為元妃之最愛,不正說明其主人的高潔難分軒輊嗎?
反思之八:寶釵的悲愁
黛玉的詩詞以哀愁纏綿著稱,人們便以為寶釵的詩風總是端莊凝重。但實際上寶釵的詩詞是多元化的風格。其中也不乏悲苦凄婉之作。且看第38回的《憶菊》詩:
悵向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這是首典型的思婦閨怨詩。如探春所評,「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竟烘托出來了。「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這是多麼凄楚的相思血淚呵!「黃花瘦」取自李清照的「人比黃花瘦」,與黛玉《桃花行》「憔悴花掩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的境界正好相通。
另一次是在元宵制燈謎時。寶釵的燈謎,竟讓賈政萬分掃興,大有悲戚之狀,自忖:「小小年紀作此不祥之語,看來皆非福壽之輩。」(第22回)其謎面曰:
朝罷誰攜兩袖煙,衾里琴邊總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午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
此謎的謎底是更香。寶釵巧借更香「焦首」、「煎心」的特點,一語雙關地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悲苦與哀愁。值得注意的是,庚辰本、己卯本及程高甲本(1791年版)均把此謎歸於寶釵,唯程高乙本(1792年版)將其訛為黛玉所作,另補一《竹夫人謎》充作寶釵的燈謎。有論者只見過程高乙本,未察其餘,便大放厥詞,說《更香謎》表現了黛玉如何如何「凄楚」,與寶釵如何如何「春風得意」形成了「鮮明對比」,恰恰不知此謎應為寶釵所作。論者將寶釵之作誤為黛玉之作而大加贊頌的事實,再度說明釵黛並無本質區別。
寶釵的另一首燈謎——《鏤檀謎》(第50回)和一副牙牌令——《風波令》(第40回),也充滿了傷感的意識。一句「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雖無一個「愁」字,但風雨如晦的景象已躍然紙上。《風波令》則直接使用了「三山半落青天外」、「處處風波處處愁」等字句。其中「三山半落青天外」,源出李白《登金陵鳳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也是「處處風波處處愁」之意。
再看寶釵頗為欣賞、並熱心推薦給寶玉的那支《寄生草》(第22回),更彌漫著悲涼之霧: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寄生草》是戲劇《魯智深醉鬧五台山》中魯智深的唱詞,表達了他被迫離開山門時的悲愴與迷罔。按說,寶釵既然是一個「封建淑女」,那就理當遠離《水滸》人物孤憤、反叛的精神氣質。可寶釵卻偏偏稱頌水滸戲「排場又好,詞藻更妙」,還說《寄生草》「填得極妙」。這又說明了什麼呢?是作者胡思亂寫,還是讀者錯定了前提?恐怕是寶釵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面,容易被這類作品感動吧。
反思之九:「冷酷」論質疑
小說中分明有許多表現寶釵少女氣質的文字,釵黛對立論者對此卻熟視無睹,只是一個勁地大談寶釵是如何地「絕對理性」、如何地具有「超穩心態」,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們都存有寶釵「內心冷酷」的先見。這種感覺從何而來?舊評曾出示過兩條「王牌罪證」。
一是寶釵議論金釧之死。第32回敘寶釵聽說金釧投井死了,忙向王夫人處來道安慰:「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兒她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誰知她這么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嘆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么想。據我看來,她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是在井邊玩耍,失了腳掉下去的。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表示:「到底我心不安。」寶釵便建議那自己的舊衣服給金釧做妝裹。一時寶釵取了衣服回來,只見寶玉在王夫人旁邊坐著垂淚。王夫人正才說他,因寶釵來了,卻掩了口不說了。寶釵見此光景,早知覺了八分,於是將衣服交割明白,便自去了……舊評認為,寶釵將金釧之死說成是失足落井,是為王夫人開脫罪責,暴露了「剝削階級的丑惡嘴臉」,在對待下人方面,冷酷之至。
二是漠對尤三姐自刎與柳湘蓮出走。第67回,薛姨媽與寶釵論及尤三姐、柳湘蓮事。寶釵聽了,並不在意,便說道:「俗話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日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倒是跟哥哥去江南的伙計們辛辛苦苦的,回來幾個月了,媽媽和哥哥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才是。別叫人家看著無理似的。」……在舊評看來,柳湘蓮救過薛蟠,寶釵居然勸母親別再為他傷感,簡直是忘恩負義、冷之入骨了。
單看這兩條「王牌罪證」,似乎也言只鑿鑿。釵黛對立論者只要很瀟灑地將它們往檯面上一甩,便可高枕無憂矣。寶釵則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既然認定她「內心冷酷」,那些柔情與熱忱便都是「虛偽」、「陰險」的表現。如此節外生枝,枝外生葉,葉間開花地臆想下去,當然越想越「冷酷」,最後直至要「毛骨悚然」了。
可是,且慢!《紅樓夢》中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兒,也發生在其他女孩子的身上。比如黛玉,她的「罪證」可比寶釵多得多。
第79回,寶玉祭晴雯,黛玉旁聽了《芙蓉女兒誄》。寶玉悲傷不已,黛玉卻未見為晴雯之死有半點哀傷,反而「滿面含笑」地談起了辭章用句。當寶玉提議將文中「紅綃帳里,公子多情。黃土壟中,女兒薄命」,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壟中,丫鬟薄命」,以算作黛玉給晴雯的誄文時,黛玉卻一口回絕了寶玉的這種「多情」:「她又不是我的丫頭,何用作此語?等紫鵑死了,我再如此說,還不算遲呢。」依同樣的標准,這算不算「內心冷酷」?
第44回,寶玉在鳳姐生辰之日,偷至水月庵焚香祭金釧,回來之後,遭到了黛玉的譏諷。她借看《荊釵記·祭江》時,和寶釵說道:「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在她看來,金釧之死也沒什麼了不起,寶玉如此興師動眾地去祭她,完全多此一舉。
最明顯的是程高本第82回,襲人與黛玉議論香菱、尤二姐被虐待、被逼死的事。襲人大有感慨:「想來都是一個人,不過名分里頭差些,何苦這樣毒?」黛玉聽了,卻不以為然:「這也難說。但凡家庭之事,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言下之意,香菱、尤二姐不僅「不為可惜」,反而理當倒霉了。嚇得襲人趕忙辯白:「做了旁邊人,心裡先怯了,那裡倒敢去欺負人呢?」依舊評的標准,寶釵是「內心冷酷」,那黛玉豈不是「內心殘忍」?
黛玉對劉姥姥的態度,也很「冷酷」。對這個農村老太太,她不僅沒有表現出尊重,反而帶頭取笑。因見劉姥姥食量大,便說:「她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她是個『母蝗蟲』就是了。」(第42回)見劉姥姥高興時手舞足蹈,又說:「當日舜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第41回)直至把有劉姥姥助興的這次宴會,比作「攜蝗大嚼圖」(第42回)。這又是不是「剝削階級的丑惡嘴臉」呢?
相似的還有探春漠對趙姨娘,惜春執意驅逐入畫。晴雯抓打墜兒,施用的是肉刑,不僅「內心冷酷」,手段也很「殘酷」。照此算來,紅樓女兒豈不個個「內心冷酷」?那作者又為何要贊美她們、歌頌她們,為「閨閣昭傳」?
實際上,親者熱,疏者冷,乃是人之常情。一個再富有同情心的人也不可能對所有人都充滿愛意:絕對的博愛只能是上帝的德行。通常,人們首先予以同情的對象,總是與自己密切相關的人:親友、同事、鄰居、身邊的人。對陌生人的同情則基於充分的感性接觸。要麼親眼見到其不幸,要麼通過其他途徑(如傳言、書報、影像)比較形象地體味到他的遭際。若只聞其名不見其形,恐怕是很難引發同情心的。所謂「怵惕惻隱之心」,沒有「怵惕」,何來「惻隱」?所以說,「形象原則」是一項基本的人性規律。《紅樓夢》中寶釵可以為湘雲的不幸而傷心(第32回),卻不會為金釧之死而下淚;黛玉可以與紫鵑情同姐妹,卻對晴雯之死無動於衷,都不過是這種人性的體現。在這種情況下,判斷一個人究竟是「冷心」還是「熱心」,就需要綜合分析,不能僅憑只言片語妄下結論。在原著中,寶釵熱忱地對待著身邊的姐妹,助湘雲(第37回)、慰黛玉(第42、45回)、援岫煙(第
⑵ 在一次行酒令時,黛玉無意說出《牡丹亭》中的詩句「良辰美景奈何天」,之後寶釵有何種表現
說女子要以貞靜為美,就是批評黛玉不是典型的閨閣女子。無非就是一套規矩。
⑶ 大觀園中黛玉居住處最具特色的景物是什麼
瀟湘館_竹 清幽 又有瀟湘二妃灑淚竹上成斑竹之說 暗合黛玉
蘅蕪苑_版各色異草 冷香四權溢 暗合寶釵之 任是無情也動人
秋爽居_芭蕉 探春最喜芭蕉 也和其高雅爽潔
稻香村_富貴氣象一洗皆盡 一派田園風光 與其主人清心寡慾格調一致
櫳翠庵_紅梅 紅梅獨傲風雪 隱喻妙玉高潔品質 也說出像妙玉這樣一個青春少女被置於尼姑庵中的處境 像開得正艷的梅花被獨自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⑷ 紅樓夢里大觀圓的布局
大觀園由六個「景區「拼合而成,已如上述。紅樓夢第十七至十八回中,對各景區的主要建築、景緻、和它們的相對位置作了詳細的介紹。為加深讀者的印象,我們不妨跟著賈政的游園路線,再繞園一周,看看曹雪芹是怎樣對六個景區進行藝術概括的。
賈政等穿過石洞「曲徑通幽處」以後:
「只見佳木蘢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 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綉檻,皆隱於山坳樹林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雲, 白石為欄,環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
「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裡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橋上的亭子即沁芳亭,翠竹中的修舍即瀟湘館。
這是進入大觀園後的第一個「景區」。結合書中其它描寫,我們知道這里花木繁茂,溪水縱橫,建築之華麗,連元妃看了也深嘆奢華過度。它是人間花柳繁華之地的縮影,賈府富貴風流的象徵。因其位於大觀園的前部,故命名為「園前區』。
從「園前區?轉過斜阻的青山是「稻香區」,轉過稻香區旁的山坡是另一批新的景點。計有:茶蘼架、木香棚、牡丹亭、芍葯圃、薔薇院、笆蕉塢等。從景點的名稱可以看出,這里是園主人觀賞花卉的地方,『是大觀園里的後花園。我們把它叫作「花圃區」。
自「花圃區」沿盤山小道,攀藤俯樹,翻越「大主山」,過朱欄折帶板橋,迎面便是一座小小的庭院:
「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牆,青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賈政道:『此處這所房子,無味的很。』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
這就是後來歸寶釵居住的蘅蕪苑。離蘅蕪苑不遠,是大觀園的正殿和東西配樓等一組建築(後文簡稱「省親別墅」)。書中將這組建築.描寫得金碧輝煌,十分氣派。只見它:
「崇閣巍峨,層樓高起, 面面琳宮合抱,迢迢復道縈圩,青松拂檐,玉欄繞砌,金輝獸面,彩煥璃頭……。只見正面出現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蟠螭護,玲瓏鑿就。」
從上面的描寫看,這組建築的華麗程度,遠遠勝過園前區。它仿若天上的宮闕。因此,我們把這組建築連同蘅蕪苑一帶,統稱為「天上區」。
賈政等游覽至此,適有人等著回話。對園內景色,便不能細看。於是一路行來:
「或請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曲洞,或方廈圓亭。」
接著便進了怡紅院,游覽完怡紅院,出後門,只見:
「院中滿架薔薇、寶相。轉過花障,則見清溪前阻……。忽見大山阻路……。直由山腳邊忽一轉,便是干坦寬闊大路,豁然大門前見。」
至此,賈政等游園乃告結束。
我們將白天上區至怡紅院一片景區,命名曰,「寒塘區」;自怡紅完院後門至大門一片景區,命名曰「葬花區」。
這樣我們便跟隨賈政游覽完大觀園的六個景區,還給它們命了名。它們的名稱是:園前區、稻香區、花圃區、天上區、寒塘區和葬花區;
如果設想大門和「省親別墅」在同一南北軸線上,根據賈政的游園路線,可畫出各景區的相對位置圖(如圖)。
大觀園景區相對位置圖
除上面六個景區外,園內還有一個面積相當大的水池。書中沒有正面寫這個水池,但卻多次暗示這個水池的存在和它的具體位置。
紅樓夢第四十回至四十一回中說:賈母在綴錦閣擺宴,命梨香院的女孩子們在藕香榭奏樂。
「賈母說:『就鋪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著水音更好聽』…。不一時,只聽得蕭管悠揚,笙笛並發。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渡水而采,自然使人神怡心曠。」
一曰「借著水音更好聽」,又曰,「那樂聲穿林渡水而來」,可推知綴錦閣和藕香榭之間,有一片不小的水面。綴錦閣在天上區,藕香榭自當在天工區的對岸,相當於園前區的位置。亦即天上區與園前區之間,有一片不小的水面。
第七十六回中寫道:園里有一座「窪而近水」的凹晶溪館,「愛那浩月清波的」可以來此賞月;中秋之夜,黛玉、湘雲來這里賞月時:
「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凈……。」
「(池)沿上一帶竹欄棚接,直通那邊藕香榭的路徑。」「只聽那(水中)黑影里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
這段文字說明,在凹晶溪館近旁有一個很次的水池,水池的池沿和水面,都與那邊藕香榭的池沿和水面相連。(凹晶溪館屬寒塘區)。
紅樓夢稱,「紫菱洲蓼漵一帶」,可見兩處相隔不遠。紫菱洲上建有迎春院,是一個面積不小的水洲,水洲周圍,也應有一片相當寬闊的水面。蓼漵一帶屬花圃區,與天上區相鄰,故紫菱洲四周的水面與天上區前的水面是連通的。
天上區和園前區之間的水面,凹晶溪館前的水面,紫菱洲四周的水面相互連通以後,形成一個更大的水面。它北濱天上區,南抵園前區,一側靠寒塘區,另-側接花圃區,正好位於四個景區的中央,我們把它命名為「中央水池」。
⑸ 《紅樓夢》中景物描寫的特點和審美作用
紅》中的溪丘草木,樓台亭榭,非無情之物,也不是點綴風月的閑來之筆。相反,處處無不有作者或書中人物的感情色彩。.第70回,惜春曾傳達過賈母對繪制大觀園的意見:不能單畫園子,這樣就成了房樣子了,要把大觀園的人畫上,像張行樂圖一樣才好.《紅》在景物描寫中繼承和發揮了我國古典詩歌詞曲的因情詠物、借物抒情的傳統,打破了詩、詞、曲等形式的限制,用活潑明快的白話語言加以描繪,使人與物、情與景水乳交融地結合在一起,因此不僅有濃厚的詩情畫意,而且把人物內心世界揭示出來
一、四季之景與情節結構
《紅》有四時氣象:前數卷鋪敘王謝門庭,安常處順,夢之春也;省親一事,備極繁華,如樹之秀而綮陰蔥蘢可悅,夢之夏也;及至通靈玉失,兩府查抄,如一夜嚴霜,萬木摧落,秋之為夢,豈不悲哉!賈娼終養,寶玉逃禪,其家之瑟縮愁慘,直如冬暮光景,是《紅》之殘夢耳。
這是就其內容進行的一種比附,不過它與曹把一年四時節氣溶入他的藝術構思非無關系。通觀《紅》,曹雪芹把四時節氣做為全書結構構思的一部分,或者說做為他的著作連貫線索的一個暗隱的肢脈,那是無疑問的。《紅》第五回中描寫的太虛幻境,實際上是作者在全書中描寫的大觀園的一個縮影。在這節文字里,我們看到曹雪芹直接地把春夏秋冬等表示節氣的字眼寫在人物的判詞、判曲中,同時也寫在這個外表歡快、內里悲涼的環境中。在太虛幻境里,賈寶玉剛一踏入其門,便聽到這樣一首歌: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在太虛幻境里有「春感司」、「秋悲司」,而「薄命司」才是它們的主題。「薄命司」之兩邊對聯雲:「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該司內所存十二金釵判詞及其中所演唱的紅樓十二曲,涉及到「春」、「秋」等字眼的不少,而大多都有預示命運的作用。
再看看前80回中所寫的季節與全書結構的關系。從第1回至第16回寫了11年的事,當中雖也結合人物活動穿插了季節景物描寫,但都沒有細致的描繪,只是順筆帶過。第17回修大觀園,因書中交待尚未竣工,不能即刻省親,故該回佔了一年。十八回元春歸省。因大觀園之景色已於十七回寫過了,故而除了眾人作詩贊嘆之外沒有再重新描寫園內的春天景包。二十三回寶黛借《會真紀》傳情為元春歸省同一年春天之事,此時因寶黛方入懷春之年初涉兒女之情,故見情思纏綿,尚無悲苦。此一年中春夏秋冬共寫了約37回,其中春季九回,夏季十回,秋季十回,冬季八回。五十四回雖寫賈府慶元宵,實際未到第二年春季。第二年即十四年從55回起到69回共15回。第三年從70回起至80回只11回,而剛剛寫到秋天,顯然還應寫到冬天。
「黛玉葬花」為第一年夏季之事,黛玉感到紅消花謝是她面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發出的傷春之感,實際上大觀園的真正春天還沒有過去呢。到了秋天黛玉悶制《秋窗風雨夕》詩時,便已使人感到秋天的凄涼,書中寫道:「不想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漸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脈脈,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時候了,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這才只是大觀園里的第一個秋天,此時賈府還處盛時,它不過給人一種日後秋慘秋悲的預示罷了。轉眼到第二年春天景色便大有不同,第58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中,寶玉要去看黛玉,來至園中「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這時寶玉對景傷情,「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聯想到「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發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嘆息。」而在寶玉正悲嘆時,「忽有一個雀兒飛來,落於枝上亂啼。寶玉又發了獃性,心下想道:「這雀兒必定是杏花正開時他曾來過,今見無花空有子葉,故也亂啼。這聲必是啼哭之聲。可恨公冶長不在眼前,不能問他。但不知明年再發時,這個雀兒可還記得飛到這里來,與杏花一會否?」接著又寫寶玉「正胡思間,忽見一股火光從山石那邊發出,將雀兒驚飛」,這已是痴情的藕官為與她裝扮夫妻的葯官燒紙了。這一年中較大段的寫景處不多,當中雖有湘雲醉卧描繪較美,又有壽怡紅開夜宴等歡快場面,但從整個來說,終是各處分崩離析,幾個主人公多於病中又有黛玉病重傷親等,顯得氣氛悲涼。第70回一開始便寫林黛玉作《桃花行》詩,這是眾女兒在大觀園里的第三個春天。《桃花行》詩最後一句「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攏空月痕",不僅已是黛玉的死兆,也是大觀園生活即將結束的預示。此回中寫春景的只有眾女兒放風箏,先是寶玉之類人風箏放不起,接著是黛玉「隨著風箏的勢將籰子一松,只聽一陣豁刺刺響,登時籰子線盡」,後來紫鵑「向雪雁手中接過一把西洋小銀剪子來,齊籰子根下寸絲不留,咯噔一聲鉸斷,…那風箏飄飄遙遙」便飛入空中漸漸地不見了。
探春的鳳凰風箏則與別的兩個風箏絞在一起,後來三隻風箏線都絞斷,一齊飄飄遙遙地去了。因70回起已是全書的最後部分,故71回很快便進入了秋天的描寫。八月三日賈母慶壽,八月十五日賞中秋已是抄檢大觀園之後了,因此賞月之時大觀園中「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涼颯起來;月色慘淡,也不似先明朗。眾人都覺毛發倒豎」。十五日賞桂花時卻聽哀笛陣陣,夜深之時眾人說笑間,卻「只聽桂花陰里,嗚嗚咽咽,裊裊悠悠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真比先越發凄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且笛聲悲怨,賈母年老帶酒之人,聽此聲音,不免有觸於心,禁不住墜下淚來。眾人彼此都不禁凄涼寂寞之意」,秋悲之色,歷歷可見。此後黛、湘凹晶館聯句及寶玉為晴雯作《芙蓉誄》均為秋景。迎春出嫁後,寶玉到紫菱洲寫的詩為「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菱荷紅玉影。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時已入晚秋。寶玉病百日後始出門,則時已入深冬。
根據脂批黛玉住處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將為後文的「落葉蕭蕭,寒煙漠漠」所代替,並賈寶玉日後要在「獄神廟」中過著「寒冬噎酸齏,雪夜圍破氈」的生活,則知80回後至少還要一年或更多一些時間的事。從第71回起對賈府迅速崩潰形勢的描寫,回看第一回中癩頭和尚對甄士隱講的英蓮唱語詩「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可推想81回後大約還要寫賈府度除夕、慶元宵的,而元宵後元春將死了,賈家之社會地位亦將失去。再後的一年將是賈府被抄,徹底崩潰,正是「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之時。第四年之秋季將是「連天衰草遮墳墓」,至冬天則寶玉已「懸崖撒手」出家為僧。
紅》的景物描寫與它的情節結構有著緊密的聯系,其上半部賈府處於盛時,則景物描寫多歡快的筆墨,其後半部寫賈府衰敗情景,則描寫多悲涼。前半部多描寫春夏之景,後半部多寫秋色。八十回《紅》中寫了三個春天,第一個春天多寫其美,後兩個春天多寫其悲,而且一年比一年更為凄慘。整個景物描寫不僅完全適應於全書的悲劇結構,而且與其由盛至衰的整個情節發展相配合。
二、在景物描寫中刻劃人物
《紅》以前以說話藝術為主的小說中,刻劃人物大多藉助於對人物的語言和他們的行動的描寫。《紅》的刻劃人物則注重性格化,除了人物的語言和行動外,更加強了對他們的心理和感情的描寫,這些描寫多是在環境景物描寫中完成的。如賈寶玉、林黛玉,是《紅》中具有特別性格的人物,他們的思想、感情和心理部是極為矛盾復雜的。脂硯齋曾對賈寶玉評論道: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未見之文字;……恰恰只有一個顰兒可對,今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骨肉。
試看在寶玉眼中關於黛玉葬花及齡官畫薔的兩段景物描寫。黛玉葬花時,寶玉「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地落了一地,因嘆道:『這是他(黛玉)心裡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等我送了去,明兒再問著他。,……便把那花兒兜了起來,登山度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黛玉葬桃花的去處。將已到了花冢,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著,哭的好不傷感。寶玉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裡的丫頭受了委屈,跑到這個地方來哭?』」待他聽了黛玉葬花詞後,於是引起了痴想。他想的不是他與黛玉的兒女之私,而是推之於寶釵、香菱、襲人等眾女兒到了「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推之於「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復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查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便可解釋此段悲傷。」寶玉的這種感情、這種情緒,到了三十回齡官劃薔一節,便使人感到更清晰了。這日「只見赤日當空,樹陰匝地,滿耳雜訊,靜無人語,剛到了薔薇花架,只聽見有人哽咽之聲。寶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細聽,果然架下那邊有人。如今五月之際,那薔薇正是花葉茂盛之時,寶玉便悄悄的隔著籬笆洞兒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裡拿著根縮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地流淚。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痴丫頭,又象顰兒來葬花不成?」此處其情其景確實有似黛玉葬花,而又並非東施效顰。待寶玉跟著齡官之手看清她在痴情反復劃著「薔」字時,他想的是:「這女孩子一定有什麼話說不出的大心事,才這么個形景。外面既是這個形景,心裡不知怎麼熬煎。看他的模樣兒這般單薄,心裡那裡還擱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過些來。」寶玉只管這般痴想,以致天落了雨,他自己「身上也都濕了」卻不覺得,反倒告訴別人:「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寶玉這里的「情」,包含著他對山川靈秀之情,更包含著他對純潔美麗的女兒的敬慕、體貼之情。這里含有一種平等的觀念,是他的初步的民主主義思想的表現。
林黛玉是個在大自然界中最富傷感的人物。她的感觸是奇特的,這種奇特甚至為賈寶玉所不及。比如賈寶玉看到落花,恐怕被人「腳步踐踏了,因而兜了那花瓣抖在池內讓其流走。」而林黛玉則說:「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里的水干凈,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臟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踏了。」因而她設了一個花冢,讓那花瓣隨土化凈了。林黛玉在大觀園眾女兒中是感情最為豐富的,可謂「對月傷懷,感花濺淚」,面對著春榮春謝、秋冷花消,她寫下了許多感人的詩句。在大觀園的寒暑中,她與叛逆人物賈寶玉熱戀著,然而在她的首首長詩中卻沒有一句寫到她的戀情。她的傷春悲秋也都在悲嘆女兒的命運。有人以為黛玉是為愛情不能實現而苦惱,更有持「黛玉不是四大家族」之說者,其實這都未能理解林黛玉的感情,也未能理解曹雪芹寫這個叛逆女主人公的用意。林黛玉不同於「西廂記」中的崔鶯鶯,也不同於《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崔鶯鶯與杜麗娘是對青春愛情的追求者,她們面對著「落紅成陣」及「奼紫嫣紅」之景,深恨重鎖閨帷,怕辜負了「良辰美景」,希望自己的青春能與大自然界的春天一起放出光輝,她們的理想便是愛情的實現。林黛玉則比這兩個女性典型更為深沉了,她從花開就想到花落,愛情剛剛開始便想到了它的終結,「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這是不是因為她「不是四大家族」,「客寄人之籬下」呢?主要的恐怕還不在這里,因為大觀園中薛寶釵、史湘雲也並不比林黛玉強的更多。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寶釵便說過:「我雖有個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個母親,比你略強些。咱們也真同病相憐。」這恐怕不能認為是虛偽之詞。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中史湘雲說:「就如咱們兩個雖父母不在,然欲也添在富貴之鄉」,而黛玉稱「何況你我旅居客寄之人」,當然也包括史湘雲。林黛玉深深地愛著賈寶玉,痛恨「金玉之說」,生恐他見了姐姐,忘了妹妹,但卻未見她如寶玉那樣想著去剖白自己的心,也不覺得她與寶玉結合就會幸福。原因就在於她與賈寶玉同屬封建社會的叛逆者,她能夠感覺到她的叛逆性格是為賈府這樣腐敗虛偽的環境所不容的,她不希望寶玉去走「仕途經濟」之路,當然對於做賈府少奶奶並無興趣。「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處境,決不會因為她做了寶二奶奶便可解除。她是個生活的追求者,然而又看不到出路。這便是曹雪芹筆下這個少女典型的特殊的心理狀態,而這種心理狀態正是在對景傷情中流露出來的。
曹雪芹借寫景以展示人物性格,是採取了多種藝術手法的。有時是襯託人物出來,藉以烘托氣氛;有時是著重描繪人物的住處,多側面地展示人物性格;有時是描繪人物在景中活動,或人物對景發出的感受和聯想,從而深刻地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曹雪芹在描寫景物時,都帶有很深的感情色彩,使景物和人一樣含著感情,做到了情景交融或情景相生。如前邊談過的二十三回賈寶玉在沁芳閘橋邊看「會真記》一場,寶玉看樹上桃花飛落,並將花瓣抖在池內等等,顯然為黛玉出來荷鋤葬花渲染了氣氛。又如二十七回寶釵出來撲蝶前對夏天的描寫,以及黛玉唱葬花詞前的景物描寫,黛玉做《秋窗風雨夕》前的殘秋景色的描寫,都有著渲染氣氛的作用。曹雪芹對於書中幾個主要人物,還都特別地描寫了他們的住處。如探春的大而闊朗的住室及房內米芾的「煙霞聞骨格,泉不野生涯」的對聯,很好地揭示了這位三小姐的心地高遠及不喜粉黛的個性。薛寶釵房內的雪洞一般陳設以其室前的「愈冷愈蒼翠」的奇草仙藤,都顯示了這位正統風范小姐的冷漠和空虛。對於寶玉、黛玉的住處,作者是做了反復描寫的。黛玉的住處一進門則「只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裡面則「只見湘簾垂地,悄無人聲」,走至窗前則「覺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等到劉姥姥來到瀟湘館時,則「一進門,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漫的路」,由於青苔滿地,劉姥姥竟還跌了個筋斗。由此使人想像到林黛玉這位少女的纖弱、好靜和寡與人往來的性格。賈寶玉生性有「愛紅的毛病兒」,「象個女孩子錯投了胎」,所以他的屋裡象是「那位小姐的綉房」。他住的周圍環境也極特別,二十六回賈芸到他院內時,「只見院內略略有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只仙鶴,在松樹下剔翎。一溜迴廊上吊著各色籠子,籠著仙禽異鳥。上面小小五問抱廈,一色雕鏤新鮮花樣槅扇,上面懸著一個匾額,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待賈芸進去後,「抬頭一見,只見金碧輝煌,文章閃灼,卻不見寶玉在哪裡」。這確實是個特別的住處,這既反映了他是個貴族公子,又反映了他平日之不肯讀書,把感情寄託於山水花鳥之間。曹雪芹對賈寶玉住處的這種描寫,除去他有意地為他的這位主人公製造著一種神話色彩而外,實際上也是從另一個側面展示著這位特異人物的特殊性格。
三、景物描寫中詩意與畫境
曹雪芹在《紅》的景物描寫中,廣泛吸取和繼承了我國古代詩歌、詞曲等優秀藝術傳統,並進行了獨特的創造。過去有人評曹雪芹的描寫景物是從古代詩歌中取意的,如脂硯齋就曾指出過,如第25回描寫寶玉在院里尋找紅玉,「卻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著」,脂評道:「余所謂此書之妙皆從詩詞句中說出者,皆系此等筆墨也。試問觀者,此外『隔花人遠天涯近』乎?」我們說,曹雪芹對於我國古代詩歌是:作常熟悉的,他在寫景中確實採取了中國古代詩歌的許多藝術方法,在以抒情筆調進行的景物描寫中,常常能創造出一個美麗的意境來,並且其中有些意境能在唐代詩歌中或傳奇曲文中找到近似或彷彿的情景。不過,曹雪芹最終還是從他或他描寫的人物的感情出發的,並且其美麗的景物描寫也是從他自己觀祭和經歷的現實出發的,他只能借鑒以前的藝術,而不可能把古代詩人創造的意境完全照搬過來。在有些時候,曹雪芹在描寫中為了藉助於前人創造的境界增添他所刻劃的人物的美麗,如用《西廂記》「落紅成陣」一段及《牡丹亭》「奼紫嫣紅」一段,他都要其主人公把那原來的戲詞吟詠了出來。
曹雪芹用散文休描寫景物,常常能做到情景相生、富有詩意,然而他還沒有完全拋開詩的形式;不過他不願採用那些由作者拼湊的或套用現成的因而與作品情節不相關聯的詩、詞。《紅樓夢》在作者以抒情的語言描繪景物之後,常常又寫了書中人物吟詩、填詞的情景,而這些詩詞又都加強著景物渲染的作用。如十八回的《大觀園題詠詩》、三十七回的《詠白海棠詩》、三十八回的《菊花詩》、五十回的《詠紅梅花詩》、七十回的《柳絮詞》等等,它們除了表現人物性格外,對於景物顯然也有著渲染的作用。
古詩人寫景抒情都講「中的」。《姜齋詩話》說:「『蕭蕭馬鳴,悠悠旆旌』,以蕭蕭悠悠字,而出師整暇之情狀宛在目前。此語非惟創始之為難,乃中的之為工也。」即是說,不僅描寫中要有創造,而且所寫的景要能很好地表達要抒的情。我們說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的寫景富有詩意,或說他能以詩人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在於他寫的景物象詩那樣能夠「中的」。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的景物描寫多是為刻劃人物的,在這些描寫中不僅使景物和人物的感情緊緊融合在一起,而且能藉助於景物的描寫把人物的感情傳達出來。如寶黛《會真記》的景物描寫、寶釵撲蝶的景物描寫以及寶玉青齡官劃薔、寶玉看「假鳳泣虛凰」的景物描寫,還有寶琴抱梅立雪、湘雲醉卧芍葯裀、黛湘凹晶館對景聯詩等等景物描寫,都把人物的身份、性格及內心感情描寫出來了。曹雪芹在《紅樓夢》的景物描寫中,飽和著自己對青春的贊美、對生活的贊美,也深含著作者對於舊的封建秩序、封建道德對美的生活、美的青春及美的心靈的撲殺的悲憤和控訴,而這些也都在他對於景物的描繪中表達了出來。正因為這樣,我們在讀《紅樓夢》里描寫的景物時不僅感到詩一般的美,而且時時地為它們所表現出來的感情所打動。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運用畫家的皴染法、白描法、傳真寫意法等等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幅美人圖和時令面,許多畫面都被後代的畫家依照曹雪芹描寫的情景重畫了出來,成為人們長久欣賞的藝術品。曹雪芹依畫筆寫景的最大的創造,還在於他運用鬼斧神工之筆為人間創造了一個「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大觀園確實是古今未見之大工程,其中畫面繁多、結構復雜,然而描寫得處處逼真,且井然有序。由此脂硯齋曾批曰:「諸釵所居之處,若稻香村、瀟湘館、怡紅院、秋爽齋、蘅蕪苑等,都相隔不遠,究竟只在一隅,然處置得巧妙,使人見其千丘萬壑,恍然不知所窮,所謂會心處不在乎遠。大抵-山-水,一木一石,全在人之穿插布置耳。」(庚辰本17回批)大觀園寫得美而真實,常常使人如「身臨其境」並信之不疑,以致引起了後人到處尋找大觀園遺址,以火觀園描寫情景作畫的也綿延不絕。早在清代袁枚即曾說:「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後來又有人考「恭王府」便是曹雪芹構思大觀園的藍本。然則恭王府之「萃錦園」畢竟又與曹雪芹所描寫的大觀園不甚相符,且修建改建又皆在《紅樓夢》出書之後。(據《乾隆地圖》所繪,該圖於乾隆十四、十五年間繪製成時此處尚無大型宅第)大觀園實在是曹雪芹藝術構思中的一個創造,當然他在構思時是吸收了清代許多大家宅第園林建築的優點,並以此做為他構想大觀園的基礎。
寫景是填詞家一半本事,然卻必須寫得又清真,又靈幻,乃妙。(《聖嘆全集》卷六)清真靈幻,意當包含清麗粹真與空靈灑脫兩個方面。我國詩文,索尚清真;空靈的境界,亦為人們所樂道。李白懷古:「右軍本清真,瀟灑出風塵」,既指其人,兼指其書法,明白拈出了「清真」二字。清人錢詠《履園譚詩》說的詩寫景物「太切」則「粘皮帶骨」,不切則「捕風捉影」,「須在不即不離之間」,則實可謂是對「空靈」亦即靈幻的具體注腳。寫自然景物,是小說創作尤其長篇小說不可或缺的部分。從《紅樓夢))景物描寫中可以看出:作品對自然景色的描寫總是既清真又靈幻,宛然一幅幅清麗而富有詩意的畫卷,展讀一過,令人陶然於醇美之中。 大自然界中變化萬千、珣麗多姿的景物,與人們的現實生活和思想感情的變化,常常有著十分緊密地關聯,因而詩人、作家、藝術家在以藝術形式反映社會現實生活的時候,也就常常花去不少的筆墨對大自然景物進行繪聲繪色的描寫。曹雪芹的《紅樓夢》在景物描寫中,把作者對美的追求和探索,充分融匯在他的藝術筆墨里。由於他繼承和發揮了我國古典詩歌詞曲的因情詠物、借物抒情的傳統,並且打破了詩、詞、曲等形式的限制,用活潑明快的白話語言加以描繪,使人與物、情與景水乳交融地結合在一起,因此不僅有濃厚的詩情畫意,而且把人物內心世界充分地揭示出來. 在小說這個時間藝術中,巧妙地揉進了繪畫這個空間藝術的筆意,使《紅樓夢》的景物描寫,既有靜態的美,又有動態的美。許多場合的寫景,乍一看起來是一幅靜物素描,轉眼之間又覺流動欲舞,恰如電影鏡頭中的由定格轉入動格,連組接的痕跡也難於覺察。
在《紅樓夢》的景物描寫中,運用得更多也更妙的手法是白描。就是不傅彩而專事勾勒,就能將客觀事物描繪得栩栩如生,這是中國繪畫的傳統畫技。不過在繪畫中,這種手法多用於寫入。而在《紅樓夢》中,無論寫入寫景,皆能臻於妙境。如第七十六回寫中秋夜月,作者先寫賈母等人在凸碧堂「見月至中天,比先越發精彩」。然後避實就虛,拋開月色寫遠處飄來的笛音:「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越顯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凈,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點頭稱賞。」接著又寫黛玉湘雲在凹晶館所見月色:「天上一輪浩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水晶館鮫鮹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凈。」最後又寫黛玉、湘雲發現池中一個黑影,隨拾了一塊小石頭向那黑影里擲去,「只聽打得水響,一個大圓圈將月影盪散,後復聚而散者幾次。只聽那黑影里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白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於是溶景入詩,逼出了黛、湘二人「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妙句。這里沒有任何鋪陳,卻將天上浩月、池中水月、夜空笛音、水中漣漪、寒塘鶴影、風動月搖等等景色以及人們的感受,寫得維妙維肖,構成了一幅完整的中秋賞月圖。有人以為曹雪芹筆下的中秋月色,深得蘇軾《赤壁賦》的意境,是頗中肯綮的。不過在《赤壁賦》中,是將景色的白描溶入作者的主觀抒情與對人生的深沉思考的;而這里的白描,卻將人物的感情波瀾溶入景色中去了。此中奧妙,可以啟發我們,在小說文學中,如何使繪畫與散文融和。
寶釵捕蝶就足以勾起人們對此的思考。在餞花日這天,眾姊妹都齊集園中餞花,獨黛玉園與寶玉剛鬧過別扭,深鎖閨中,於是寶釵便去叫她。後來看見寶玉也向瀟湘館走去,為了避嫌,寶釵便折身回來,「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捕了來玩要,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捕;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姣喘細細。」這里無論寫人寫景,都系白描,而且達到了「空谷傳聲,一擊兩鳴」(脂硯齋評語)的藝術效果。從寫景來看,人物活動完全溶入了蝴蝶翩翩飛舞的景色,使畫面顯得特別生動活潑而又妙趣橫生。從寫人來看,翩翩飛舞的蝴蝶,撩起了這位少女心靈深處還沒有完全被封建禮教扼殺的真率感情,使藝術形象顯得特別豐富飽滿而又含蓄雋永。這樣的描寫在《紅樓夢》中俯拾即是,如湘雲醉眠、黛玉葬花、寶玉吊金釧等等,簡直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寫人還是寫景了。這說明小說中的寫景,既不同於繪畫中的寫景,又不同於散文中的寫景,不能單靠畫面的明晰和文章的意蘊去打動讀者,而必須使畫面的明晰與文章的意蘊都成為靠近人物心靈的窗戶,或者站在人物的角度去選擇觀景點,或者就乾脆讓人物活動在景物之中,組成一個藝術整體,才能喚起讀者的審美興趣。否則,不是景與人隔,就是景與情乖了。
畫技對《紅》景物描寫的影響:皴染法。《紅樓夢》中的景物描寫,從來不大事鋪陳,讓人一覽無余。總是東露一鱗,西露一爪,從局部看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從整體看來首尾相應活龍活現,給人以層次感、分寸感與立體感。對大觀園的整體描寫是這樣,對某一亭榭館齋的個別描寫也是這樣。以對大觀園的整體描寫為例,作者主要是通過三次大的游園活動來反復皴染的,這就是寶玉試才游園、元妃省親游園與劉姥姥中秋遊園。賈寶玉試才題對額,這是在大觀園剛剛落成的時候。賈政帶著賈寶玉以及眾清客入園觀賞,既是對大觀園景色的概覽,也是這父子兩代在園林建築和藝術見解等問題上矛盾沖突的暴露。從寫景的角度來看,正如脂硯齋指出的,是一篇「大觀園記」。但這篇「大觀園記」卻寫得很不尋常,作者對園林各處的景色只作了概括的介紹,卻將重點放在由於游園者審美趣味的不同而引起的如何題扁額、對聯的爭論上。當然,每次爭論都是以賈寶玉的勝利而告終,這在寫入上顯示了作者的傾向性,而在寫景上,既加深了讀者對景色的印象,又突出了各處景色的不同特點,同時也給景色抹上了一層詩的光輝。這第一次游園活動,起到了給大觀園景物打底色的作用,不過這個底色卻起勢不凡,既使大觀園顯出了鮮明的輪廓,又給以後的反復皴染留了廣闊的餘地。
⑹ 紅樓夢第八十一回景物描寫的作用
襯托出賈府蕭條,衰敗的光景。
⑺ 紅樓夢描寫景色的句子
望園中,四顧無人,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
柳垂金線,桃吐丹霞。柳葉饞吐線碧,絲若垂金
烈日炎炎,芭蕉冉冉。
赤日當空,樹蔭合地,滿耳蟬聲,寂無人語。
落葉蕭蕭,寒煙漠漠。
龍吟細細,鳳尾森森。
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瓊。
香菱談讀詩體會時說:詩的好處,有口裡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乎無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個「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象是見了這個光景的。……念在嘴裡,到象有幾千斤的一個橄欖。
凹晶館的水月景色: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縐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凈。
五十八回,寶玉病後於沁芳橋一帶堤上看見: 山石之後,一枝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已到『綠葉成蔭予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合。又想起邢岫煙己擇了夫婿一事。……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發如銀,紅顏似槁了。……正悲嘆時,忽有一個雀兒飛來,落於枝上亂啼。寶玉又發了采性,心下想道:「這雀兒必定是杏花正開時他曾來過,今見無花空有枝葉,故也亂啼,這聲韻必是啼哭之聲……但不知明年再發時,這個雀兒可還記得飛到這里來,與杏樹一會否?」
寫大觀園進門處,除「迎面一帶翠幛外」,寫其: 往前一望,看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
四十五回瀟湘夜雨:日未落時,天就變了,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秋霖霢霢,陰晴不定,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凄涼。
「凸碧堂品笛感凄情」回中秋夜宴 桂花蔭里,嗚嗚咽咽,裊裊悠悠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真比先越發凄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且笛聲悲怨,賈母年老帶酒之人,聽此聲音,不免有觸於心,禁不住墜下淚來,眾人彼此都不禁凄涼寂寞之意。
⑻ 紅樓中的藕香榭,有著怎樣的與眾不同的風景
紅樓中的藕香榭,有著這樣的與眾不同的風景:這個地方是賈惜春的住所,這個居住地方環境非常的好,這里種滿了綠色植物,而且院子里經常有非常多的鳥類嘰嘰喳喳的叫著,非常的富有生機。
⑼ 題大觀園諸景對額的紅香綠玉(賈寶玉)
紅香綠玉。
[說明]
這是擬題怡紅院的,後來元春將它改為「怡紅快綠」。
[注釋]
1.紅香綠玉——先是一個清客說題「崇光泛彩」,寶玉以為「此處蕉、棠兩植」,不宜偏題。為什麼說偏呢?因為「崇光泛彩」用的是蘇軾《海棠》詩:「東風渺渺泛崇光(增長著的春光)」,只說了海棠,漏了芭蕉,所以用「紅」「綠」兼顧。
[鑒賞]
這些題園景的額對,內容上都是風月閑吟,但題額對的情節在小說中卻是不可缺少的。
小說中主要人物的種種活動都在大觀園的背景上展開,作者通過賈政、清客和寶玉巡看新告竣的大觀園,擬題匾對,一開始就把園的規模、方位、建築布局、山水特色等等作了全面的介紹和重點的描繪。如果沒有這一情節,我們很難設想用其它什麼方法能使結構繁復、景物眾多的大觀園很快地就在我們讀者心目中留下如此清晰、深刻的印象。這樣的安排,正是作者高出於一般的才能平庸的小說家的地方。
大觀園中的幾處房子,後來都分給寶玉和他的姐妹們居住,作者預先描繪這些各具不同特點的景色,以便用它作背景來烘托以後房主人的典型性格。如瀟湘館用竹來烘托黛玉的性格,與她「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特點很相稱。她容易傷感悲愁,所以又把竹子與瀟湘的傳說典故連在一起。稻香村的環境不但與守節寡慾的李紈性格協調,就連楹聯用「浣葛」等事,也與她家教素重封建婦德、認為女子「以紡績井臼為要」、自己也「惟知待親養子」等情況相稱。蘅蕪苑花木全無,幽冷軟媚,怡紅院蕉棠兩植,紅香綠玉,也都有意無意與房主人有關。
此外,作者還讓題對額變成兩類人在文才詩思方面的一次實地考核:一方面是被人稱為「自幼酷喜讀書」,當時在朝廷做官的賈政,以及他門下的一批附庸風雅的清客;一方面則是所謂「愚頑怕讀文章」的封建逆子賈寶玉。考核的結果,誰優誰劣,誰智誰愚,誰被弄得窘態百出,這我們已從小說中看到了。在這里,作者對賈政及其門下清客相公們作了淋漓盡致的嘲諷。
⑽ 紅樓夢問題急
賈寶玉-怡紅院(怡紅公子)
薛寶釵-衡蕪院(衡蕪君)
林黛玉-瀟湘館(瀟湘妃子)
李紈-稻香村(稻香老農)
探春-秋爽齋(蕉下客)
史湘雲-藕香榭(枕霞舊友)
妙 玉-櫳翠庵
賈迎春-綴錦樓
賈惜春-蓼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