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愷風景畫
㈠ 豐子愷的散文,急!
《給我的孩子們》全文
我的孩子們!我憧憬於你們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曲地說出來,使你們自己曉得。可惜到你們懂得我的話的意思的時候,你們將不復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瞻瞻!你尤其可佩服。你是身心全部公開的真人。你甚麼事體(什麼事情)都想拚命地用全副精力去對付。小小的失意,象花生米翻落地了,自己嚼了舌頭了,小貓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唇翻白,昏去一兩分鍾。外婆普陀去燒香買回來給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盡瘁地抱他,喂他;有一天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號哭的悲哀,比大人們的破產、失戀、喪考妣、全軍覆沒的悲哀都要真切。兩把芭蕉扇做的腳踏車,麻雀牌堆成的火車、汽車,你何等認真地看待,挺直了嗓子叫「汪——,」「咕咕咕……」,來代替汽油。寶姊姊講故事給你聽,說到「月亮姊姊掛下一隻籃來,寶姊姊坐在籃里吊了上去,瞻瞻在下面看」的時候,你何等激昂地同她爭,說「瞻瞻要上去,寶姊姊在下面看!」甚至哭到漫姑面前去求審判。我每次剃了頭,你真心地疑我變了和尚,好幾時不要我抱。最是今年夏天,你坐在我膝上發現了我腋下的長毛,當作黃鼠狼的時候,你何等傷心,你立刻從我身上爬下去,起初眼瞪瞪地對我端相,繼而大失所望地號哭,看看,哭哭,如同對被判定了死罪的親友一樣。你要我抱你到車站里去,多多益善地要買香蕉,滿滿地擒了兩手回來,回到門口時你已經熟睡在我的肩上,手裡的香蕉不知落在哪裡去了。這是何等可佩服的真率、自然與熱情!大人間的所謂「沉默」、「含蓄」、「深刻」的美德,比起你來,全是不自然的、病的、偽的!
你們每天做火車、做汽車、辦酒、請菩薩、堆六面畫,唱歌、全是自動的,創造創作的生活。大人們的呼號「歸自然!」「生活的藝術化!」「勞動的藝術化!」在你們面前真是出醜得很了!依樣畫幾筆畫,寫幾篇文的人稱為藝術家、創作家,對你們更要愧死!
你們的創作力,比大人真是強盛得多哩:瞻瞻!你的身體不及椅子的一半,卻常常要搬動它,與它一同翻倒在地上;你又要把一杯茶橫轉來藏在抽斗里,要皮球停在壁上,要拉住火車的尾巴,要月亮出來,要天停止下雨。在這等小小的事件中,明明表示著你們的弱小的體力與智力不足以應付強盛的創作欲、表現欲的驅使,因而遭逢失敗。然而你們是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類社會的束縛的創造者,所以你的遭逢失敗,例如火車尾巴拉不住,月亮呼不出來的時候,你們決不承認是事實的不可能,總以為是爹爹媽媽不肯幫你們辦到,同不許你們弄自鳴鍾同例,所以憤憤地哭了,你們的世界何等廣大!
你們一定想:終天無聊地伏在案上弄筆的爸爸,終天悶悶地坐在窗下弄引線的媽媽,是何等無氣性的奇怪的動物!你們所視為奇怪動物的我與你們的母親,有時確實難為了你們,摧殘了你們,回想起來,真是不安心得很!
阿寶!有一晚你拿軟軟的新鞋子,和自己腳上脫下來的鞋子,給凳子的腳穿了,剗襪立在地上,得意地叫「阿寶兩只腳,凳子四隻腳」的時候,你母親喊著「齷齪了襪子!」立刻擒你到藤榻上,動手毀壞你的創作。當你蹲在榻上注視你母親動手毀壞的時候,你的小心裡一定感到「母親這種人,何等煞風景而野蠻」罷!
瞻瞻!有一天開明書店送了幾冊新出版的毛邊的《音樂入門》來。我用小刀把書頁一張一張地裁開來,你側著頭,站在桌邊默默地看。後來我從學校回來,你已經在我的書架上拿了一本連史紙印的中國裝的《楚辭》,把它裁破了十幾頁,得意地對我說:「爸爸!瞻瞻也會裁了!」瞻瞻!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歡喜,何等得意的作品!卻被我一個驚駭的「哼!」字喊得你哭了。那時候你也一定抱怨「爸爸何等不明」罷!
軟軟!你常常要弄我的長鋒羊毫,我看見了總是無情地奪脫你。現在你一定輕視我,想道:「你終於要我畫你的畫集的封面!」
最不安心的,是有時我還要拉一個你們所最怕的陸露沙醫生來,叫他用他的大手來摸你們的肚子,甚至用刀來在你們臂上割幾下,還要叫媽媽和漫姑擒住了你們的手腳,捏住了你們的鼻子,把很苦的水灌到你們的嘴裡去。這在你們一定認為是太無人道的野蠻舉動罷!
孩子們!你們果真抱怨我,我倒歡喜;到你們的抱怨變為感激的時候,我的悲哀來了! 我在世間,永沒有逢到象你們這樣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間的人群結合,永沒有象你們樣的徹底地真實而純潔。最是我到上海去幹了無聊的所謂「事」回來,或者去同不相乾的人們做了叫做「上課」的一種把戲回來,你們在門口或車站旁等我的時候,我心中何等慚愧又歡喜!慚愧我為甚麼去做這等無聊的事,歡喜我又得暫時放懷一切地加入你們的真生活的團體。
但是,你們的黃金時代有限,現實終於要暴露的。這是我經驗過來的情形也是大人們誰也經驗過的情形。我眼看見兒時的伴侶中的英雄、好漢,一個個退縮、順從、妥協、屈服起來,到象綿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你們不久也要走這條路呢?
我的孩子們!憧憬於你們的生活的我,痴心要為你們永遠挽留這黃金時代在這冊子里。
然這真不過象「蜘蛛網落花」,略微保留一點春的痕跡而已。且到你們懂得我這片心情的時候,你們早已不是這樣的人,我的畫在世間已無可印證了!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㈡ 求 豐子愷散文<惜春> 全文,謝謝!
沒找到 惜春 最接近的只找到如下
豐子愷:春
春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名詞!自古以來的人都贊美它,希望它長在人間。詩人,特別是詞客,對春愛慕尤深。試翻詞選,差不多每一頁上都可以找到一個春字。後人聽慣了這種話,自然地隨喜附和,即使實際上沒有理解春的可愛的人,一說起春也會覺得歡喜。這一半是春這個字的音容所暗示的。「春!」你聽,這個音讀起來何等鏗鏘而惺忪可愛!這個字的形狀何等齊整妥帖而具足對稱的美!這么美的名字所隸屬的時節,想起來一定很可愛。好比聽見名叫「麗華」的女子,想來一定是個美人。然而實際上春不是那麼可喜的一個時節。我積三十六年之經驗,深知暮春以前的春天,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
梅花帶雪開了,說道是漏泄春的消息。但這完全是精神上的春,實際上雨雪霏霏,北風烈烈,與嚴冬何異?所謂迎春的人,也只是瑟縮地躲在房櫳內,戰栗地站在屋檐下,望望枯枝一般的梅花罷了!
再遲個把月罷,就象現在:驚蟄已過,所謂春將半了。住在都會里的朋友想像此刻的鄉村,足有畫圖一般美麗,連忙寫信來催我寫春的隨筆。好象因為我偎傍著春,惹他們妒忌似的。其實我們住在鄉村間的人,並沒有感到快樂,卻生受了種種的不舒服:寒暑表激烈地升降於三十六度至六十二度之間。一日之內,乍暖乍寒。暖起來可以想起都會里的冰淇淋,寒起來幾乎可見天然冰,飽嘗了所謂「料峭」的滋味。天氣又忽晴忽雨,偶一出門,乾燥的鞋子往往拖泥帶水歸來。「一春能有幾番晴」是真的;「小樓一夜聽春雨」其實沒有什麼好聽,單調得很,遠不及你們都會里的無線電的花樣繁多呢。春將半了,但它並沒有給我們一點舒服,只教我們天天愁寒,愁暖,愁風,愁雨。正是「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
春的景象,只有乍寒、乍暖、忽晴、忽雨是實際而明確的。此外雖有春的美景,但都隱約模糊,要仔細探尋,才可依稀彷彿地見到,這就是所謂「尋春」罷?有的說「春在賣花聲里」,有的說「春在梨花」,又有的說「紅杏枝頭春意鬧」,但這種景象在我們這枯寂的鄉村裡都不易見到。即使見到了,肉眼也不易認識。總之,春所帶來的美,少而隱;春所帶來的不快,多而確。詩人詞客似乎也承認這一點,春寒、春困、春愁、春怨,不是詩詞中的常談么?不但現在如此,就是再過個把月,到了清明時節,也不見得一定春光明媚,令人極樂。倘又是落雨,路上的行人將要「斷魂」呢。可知春徒美其名,在實際生活上是很不愉快的。實際,一年中最愉快的時節,是從暮春開始的。就氣候上說,暮春以前雖然大體逐漸由寒向暖,但變化多端,始終是乍寒乍暖,最難將息的時候。到了暮春,方才冬天的影響完全消滅,而一路向暖。寒暑表上的水銀爬到temperate上,正是氣候最temperate的時節。就景色上說,春色不須尋找,有廣大的綠野青山,慰人心目。古人詞雲:「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出。」原來山要到春去的時候方才全青,而惹人注目。我覺得自然景色中,青草與白雪是最偉大的現象。造物者描寫「自然」這幅大畫圖時,對於春紅、秋艷,都只是略蘸些胭脂、朱磦,輕描淡寫。到了描寫白雪與青草,他就毫不吝惜顏料,用刷子蘸了鉛粉、藤黃和花青而大塊地塗抹,使屋屋皆白,山山皆青。這彷彿是米派山水的點染法,又好象是Cèzanne風景畫的「色的塊」,何等潑辣的畫風!而草色青青,連天遍野,尤為和平可親,大公無私的春色。花木有時被關閉在私人的庭園里,吃了園丁的私刑而獻媚於紳士淑女之前。草則到處自生自長,不擇貴賤高下。人都以為花是春的作品,其實春工不在花枝,而在於草。看花的能有幾人?草則廣泛地生長在大地的表面,普遍地受大眾的欣賞。這種美景,是早春所見不到的。那時候山野中枯草遍地,滿目憔悴之色,看了令人不快。必須到了暮春,枯草盡去,才有真的青山綠野的出現,而天地為之一新。一年好景,無過於此時。自然對人的恩寵,也以此時為最深厚了。
講求實利的西洋人,向來重視這季節,稱之為May(五月)。May是一年中最愉快的時節,人間有種種的娛樂,即所謂May-queen(五月美人)、May-pole(五月彩柱)、May-games(五月游藝)等。May這一個字,原是「青春」、「盛年」的意思。可知西洋人視一年中的五月,猶如人生中的青年,為最快樂、最幸福、最精彩的時期。這確是名符其實的。但東洋人的看法就與他們不同:東洋人稱這時期為暮春,正是留春、送春、惜春、傷春,而感慨、悲嘆、流淚的時候,全然說不到樂。東洋人之樂,乃在「綠柳才黃半未勻」的新春,便是那忽晴、忽雨、乍暖、乍寒、最難將息的時候。這時候實際生活上雖然並不舒服,但默察花柳的萌動,靜觀天地的回春,在精神上是最愉快的。故西洋的「May」相當於東洋的「春」。這兩個字讀起來聲音都很好聽,看起來樣子都很美麗。不過May是物質的、實利的,而春是精神的、藝術的。東西洋文化的判別,在這里也可窺見。
㈢ 請根據豐子愷先生雲霓這幅畫,描述畫的內容。要求語言簡明,不超過80個字
雲霓
一陣爽風吹過,田中金黃的麥穗輕輕的彎下了腰,隨風擺動版。
一旁的水車,權用幾根竹竿紮成,日久天長,上面已被磨得光滑。
高捲起褲子,光著上身,脫了鞋,兩腳蹬著,兩手撐著。雙腳拚命的踏,靈巧的蹬,不分晝夜的奔跑、沖刺,卻永遠也越不過胸前那道結實的橫桿。
這,是一道闊別已久的鄉下風景;這,是一張泛黃的農民老照片。
豐收的希望,為流出的汗水所澆灌。
水龍,在廣袤的田野上攀越、躍動。落差多大,距離多遠,水龍就有多長。
千年的水龍,古老的水車。神州大地永遠銘刻著你閃光、奔騰的身影,回響著你粗獷、深沉的吼叫。
遠處,白雲悠閑的躺在如水一般的天空之中,輕輕的、慢慢的飄動。多麼自由。
農民,多麼渴望越過胸前那道結實的橫桿,自由的奔跑在無垠的土地上,翱翔在無邊的天空之中。
那朵雲,是他們心中最美的語言,是他們心中最美的世界……
爽風吹來,帶來一片自由的氣息…
㈣ 如何評價豐子愷先生的漫畫
不敢隨意復評價。
風格問題是次要的,制飽含的情感才是主要的,不用多說,看過的人自然都有感受。
以小見大,弦外有餘音,「看」是煞風景的應該「讀」才是,咀嚼老覺得有味兒……無法形容。
論線條,也是最自然、流暢,並且厚重的,有北碑書法功底啊!
最後要武斷講句,如若老托翁在世時能看子愷漫畫,一定會認為:這是真正的藝術。(註:用托爾斯泰的普世的標准,連米開朗基羅的都被歸為不是真正的藝術)
㈤ 豐子愷寫的散文《藝術的效果》的主要內容。
藝術常被人視為娛樂的、消遣的玩物,故藝術的效果也就只是娛樂與消遣而已
。有人反對此說,為藝術辯護,說藝術是可以美化人生,陶冶性靈的。但他們所謂
「美化人生」,往往只是指房屋、衣服的裝飾;他們所謂「陶冶性靈」,又往往是
附庸風雅之類的淺見。結果把藝術看作一種虛空玄妙、不著邊際的東西。這都是沒
有確實地認識藝術的效果之故。
藝術及於人生的效果,其實是很簡明的:不外乎吾人面對藝術品時直接興起的
作用,及研究藝術之後間接受得的影響。前者可稱為藝術的直接效果,後者可稱為
藝術的間接效果。即前者是「藝術品」的效果,後者是「藝術精神」的效果。
直接效果,就是我們創作或鑒賞藝術品時所得的樂趣。這樂趣有兩方面,第一
是自由,第二是天真。試分述之:
研究藝術(創作或欣賞),可得自由的樂趣。因為我們平日的生活,都受環境
的拘束。所以我們的心不得自由舒展,我們對付人事,要謹慎小心,辨別是非,打
算得失。我們的心境,大部分的時間是戒嚴的。惟有學習藝術的時候,心境可以解
嚴,把自己的意見、希望與理想自由地發表出來。這時候,我們享受一種快慰,可
以調劑平時生活的苦悶。例如世間的美景,是人們所喜愛的。但是美景不能常出現
。我們的生活的牽制又不許我們常去找求美景。我們心中要看美景,而實際上不得
不天天廁身在塵囂的都市裡,與平凡、污舊而看厭了的環境相對。於是我們要求繪
畫了。我們可在繪畫中自由描出所希望的美景。雪是不易保留的,但我們可使它終
年不消,又並不冷。虹是轉瞬就消失的,但我們可使它永遠常存,在室中,在晚上
,也都可以欣賞。鳥見人要飛去的,但我們可以使它永遠停在枝頭,人來了也不驚
。大瀑布是難得見的,但我們可以把它移到客堂間或寢室里來。上述的景物無論自
己描寫,或欣賞別人的描寫,同樣可以給人心一種快慰,即解放、自由之樂。這是
就繪畫講的。更就文學中看:文學是時間藝術,比繪畫更為生動。故我們在文學中
可以更自由地高歌人生的悲歡,以遣除實際生活的苦悶。例如我們這世間常有飢寒
的苦患,我們想除掉它,而事實上未能做到。於是在文學中描寫豐足之樂,使人看
了共愛,共勉,共圖這幸福的實現。古來無數描寫田家樂的詩便是其例。又如我們
的世間常有戰爭的苦患。我們想勸世間的人不要互相侵犯,大家安居樂業,而事實
上不能做到。於是我們就在文學中描寫理想的幸福的社會生活,使人看了共愛,共
勉,共圖這種幸福的實現。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便是一例。我們讀到「豁然開
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
垂髫,並怡然自樂」等文句,心中非常歡喜,彷彿自己做了漁人或桃花源中的一個
住民一樣。
我們還可在這等文句外,想像出其他的自由幸福的生活來,以發揮我們的理想
。有人說這些文學是畫餅充飢,聊以自慰而已。其實不然,這是理想的實現的初步
。空想與理想不同。空想原是游戲似的,理想則合乎理性。只要方向不錯,理想不
妨高遠。理想越高遠,創作欣賞時的自由之樂越多。
其次,研究藝術,可得天真的樂趣。我們平日對於人生自然,因為習慣所迷,
往往不能見到其本身的真相。惟有在藝術中,我們可以看見萬物的天然的真相。例
如我們看見朝陽,便想道,這是教人起身的記號。看見田野,便想道,這是人家的
不動產。看見牛羊,便想道,這是人家的牲口。看見苦人,便想道,他是窮的原故
。在習慣中看來,這樣的思想,原是沒有錯誤的;然而都不是這些事象的本身的真
相。因為除去了習慣,這些都是不可思議的現象,豈可如此簡單地武斷?朝陽,分
明是何等光明燦爛,神秘偉大的自然現象!豈是為了教人起身而設的記號?田野,
分明是自然風景的一部分,與人家的產業何關?牛羊,分明自有其生命的意義,豈
是為給人家殺食而生的?窮人分明是同樣的人,為什麼偏要受苦呢?原來造物主創
造萬物,各正性命,各自有存在的意義,當初並非以人類為主而造。後來「人類」
這種動物聰明進步起來,霸佔了這地球,利用地球上的其他物類來供養自己。久而
久之,成為習慣,便假定萬物是為人類而設的;果實是供人採食而生的,牛羊是供
人殺食而生的,日月星辰是為人報時而設的;甚而至於在人類自己的內部,也由習
慣假造出貧富貴賤的階級來,大家視為當然。這樣看來,人類這種動物,已被習慣
所迷,而變成單相思的狀態,犯了自大狂的毛病了。這樣說來,我們平日對於人生
自然,怎能看見其本身的真相呢?藝術好比是一種治單相思與自大狂的良葯。惟有
在藝術中,人類解除了一切習慣的迷障,而表現天地萬物本身的真相。畫中的朝陽
,庄嚴偉大,永存不滅,才是朝陽自己的真相。畫中的田野,有山容水態,綠笑紅
顰,才是大地自己的姿態。美術中的牛羊,能憂能喜,有意有情,才是牛羊自己的
生命。詩文中的貧士、貧女,如冰如霜,如玉如花,超然於世故塵網之外,這才是
人類本來的真面目。所以說,我們惟有在藝術中可以看見萬物的天然的真相。我們
打破了日常生活的傳統習慣的思想而用全新至凈的眼光來創作藝術、欣賞藝術的時
候,我們的心境豁然開朗,自由自在,天真爛漫。好比做了六天工作逢到一個星期
日,這時候才感到自己的時間的自由。又好比長夜大夢一覺醒來,這時候才回復到
自己的真我。所以說,我們創作或鑒賞藝術,可得自由與天真的樂趣,這是藝術的
直接的效果,即藝術品及於人心的效果。
間接的效果,就是我們研究藝術有素之後,心靈所受得的影響,換言之,就是
體得了藝術的精神,而表現此精神於一切思想行為之中。這時候不需要藝術品,因
為整個人生已變成藝術品了。這效果的范圍很廣泛,簡要地說,可指出兩點:第一
是遠功利,第二是歸平等。
如前所述,我們對著藝術品的時候,心中撤去傳統習慣的拘束,而解嚴開放,
自由自在,天真爛漫。這種經驗積得多了,我們便會酌取這種心情來對付人世之事
,就是在可能的范圍內,把人世當作藝術品看。我們日常對付人世之事,如前所述
,常是謹慎小心,辨別是非,打算得失的。換言之,即常以功利為第一念的。人生
處世,功利原不可不計較,太不計較是不能生存的。但一味計較功利,直到老死,
人的生活實在太冷酷而無聊,人的生命實在太廉價而糟塌了。所以在不妨礙實生活
的范圍內,能酌取藝術的非功利的心情來對付人世之事,可使人的生活溫暖而豐富
起來,人的生命高貴而光明起來。所以說,遠功利,是藝術修養的一大效果。例如
對於雪,用功利的眼光看,既冷且濕,又不久留,是毫無用處的。但倘能不計功利
,這一片銀世界實在是難得的好景,使我們的心眼何等地快慰!即使人類社會不幸
,有人在雪中挨凍,也能另給我們一種藝術的感興,像白居易的諷喻詩等。但與雪
的美無傷,因為雪的美是常,社會的不幸是變,我們只能以常克變,不能以變廢常
的。又如瀑布,不妨利用它來舂米或發電,作功利的打算。但不要使人為的建設妨
礙天然的美,作殺風景的行為。又如田野,功利地看來,原只是作物的出產地,衣
食的供給處。但從另一方面看,這實在是一種美麗的風景區。懂得了這看法,我們
對於阡陌、田園,以至房屋、市街,都能在實用之外講求其美觀,可使世間到處都
變成風景區,給我們的心眼以無窮的快慰。而我們的耕種的勞作,也可因這非功利
的心情而增加興趣。陶淵明《躬耕》詩有句雲:「雖未量歲功,即事多所欣」,便
是在功利的工作中酌用非功利的態度的一例。
最後要講的藝術的效果,是歸平等。我們平常生活的心,與藝術生活的心,其
最大的異點,在於物我的關繫上。平常生活中,視外物與我是對峙的。藝術生活中
,視外物與我是一體的。對峙則物與我有隔閡,我視物有等級。一體則物與我無隔
閡,我視物皆平等。故研究藝術,可以養成平等觀。藝術心理中有一種叫做「感情
移入」的( 德名Einfüluny,英名Empathy ),在中國畫論中,
即所謂「遷想妙得」。就是把我的心移入於對象中,視對象為與我同樣的人。於是
禽獸、草木、山川、自然現象,皆有情感,皆有生命。所以這看法稱為「有情化」
,又稱為「活物主義」。畫家用這看法觀看世間,則其所描寫的山水花卉有生氣,
有神韻。中國畫的最高境「氣韻生動」,便是由這看法而達得的。不過畫家用形象
、色彩來把形象有情化,是暗示的;即但化其神,不化其形的。故一般人不易看出
。詩人用言語來把物象有情化,明顯地直說,就容易看出。例如禽獸,用日常的眼
光看,只是愚蠢的動物。但用詩的眼光看,都是有理性的人。如古人詩曰:「年豐
牛亦樂,隨意過前村。」又曰:「惟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推廣一步,植物亦
皆有情。故曰:「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又曰:
「可憐汶上柳,相見也依依。」並推廣一步,礦物亦皆有情。故曰:「相看兩
不厭,只有敬亭山。」又曰:「人心勝潮水,相送過潯陽。」更推廣一步,自然現
象亦皆有情。故曰:「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又曰:「春風知別苦,不遣柳
條青。」此種詩句中所詠的各物,如牛、燕、岸花、汶上柳、敬亭山、潮水、明月
、春風等,用物我對峙的眼光看,皆為異類。但用物我一體的眼光看,則均是同群
,均能體恤人情,可以相見、相看、相送,甚至於對飲。這是藝術上最可貴的一種
心境。習慣了這種心境,而酌量應用這態度於日常生活上,則物我對敵之勢可去,
自私自利之欲可熄,而平等博愛之心可長,一視同仁之德可成。就事例而講:前述
的乞丐,你倘用功利心、對峙心來看,這人與你不關痛癢,對你有害無利;急宜遠
而避之,叱而去之。若有人說你不慈悲,你可振振有詞:「我有鈔票,應該享福;
他沒有錢,應該受苦,與我何干?」世間這樣存心的人很多。這都是功利迷心,我
欲太深之故。你倘能研究幾年藝術,從藝術精神上學得了除去習慣的假定,撤去物
我的隔閡的方面而觀看,便見一切眾生皆平等,本無貧富與貴賤。乞丐並非為了沒
有鈔票而受苦,實在是為了人心隔閡太深,人間不平等而受苦。唐朝的詩人杜牧有
幽默詩句雲:
「公道世間惟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看似滑稽,卻很嚴肅。白發是天教生
的,可見天意本來平等,不平等是後人造作的。
學藝術是要恢復人的天真。
㈥ 將豐子愷的桂林的山全文賞析,並舉幾句話來賞析,3天,速求,幫忙!
豐子愷每朝紙面下筆,常帶禪氣。畫圖寫文,總有閑散的意態在。我幾乎要疑心他能否觸著人間的煙火。
我讀豐氏的畫,先於他的文,並且興趣好像也在後者上面。鍾叔河箋釋的周作人兒童雜事詩,即以緣緣堂主的插圖為配。一詩一圖,雙璧並美。詩好,而圖亦富古拙氣息,似乎偏重繪神摹態,如詩之可吟味。我對於豐氏的印象便是這樣得來,同時很佩服在艱疚的世上,竟有以如此超逸的趣味活著的先生。
桂林風物,素來為文人傾心,豈能少了豐氏的游跡?終於給他做出一篇《桂林的山》來,說是他的旅程的畫錄,大概也是合適的。用他的冷眼打量這片山水,便依自家態度剪取。陽朔山和灕江水,久不分家。自韓愈以碧玉簪、青羅帶來比山喻水,千年未易,誰還變得了它?到了豐子愷這里,興味或許多在山石雲嵐之際。「古畫中的遠峰」究竟比平流之水更惹眼。「至於水,灕江的綠波,比西湖的水更綠,果然可愛。」寫罷這幾句盡可以交代得過去的話,他的筆墨即移向桂林的青山。橫看側望,也只說一番大致的情形。從這山上,引出的卻是任率的評點,同前人的專情寫山,殊異。且莫驚詫於他用筆的反常,這樣一篇文章,也實在能夠叫人換一種心情看桂林。
文章貴含真性情,快要成為一句套話,在豐子愷這段文字里,卻未落空。象鼻、疊彩諸山,獨秀、碧蓮眾峰,在豐氏看,皆若巨大石筍,真是一個老實的形容!了無韻深味永的美感。他說:「我對於這些大石筍,漸漸地看厭了。庭院中布置石筍,數目不多,可以點綴風景;但我們的『桂林』這個大庭院,布置的石筍太多,觸目皆是,豈不令人生厭。」在我讀到的賞景文章里,唱著如許腔調的,鮮矣。不誇贊也罷,豐氏還在懷疑著「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已傳為名句的贊譽,認為在「美」與「奇」兩字中,以桂林之山的特色,只可佔得一個「奇」字,「美」則未必,故無資格在天下山水中稱甲。「桂林的山,奇而不美」,這一句彷彿定評的話,也在表明,他是無心令其入畫的。對於名山勝水,豐子愷不肯膜拜,只以平常心游而記之。「美其所美,非吾所謂美也。」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人是風景的主人。佛說:「隨處作主,立處皆真。」豐子愷對桂林之山的態度,似由此出。
論及山水對於人的性格的影響,豐子愷說「桂林的奇特的山,給廣西人一種奇特的性格,勇往直前,百折不撓,而且短刀直入,率直痛快」;甚或廣西「政治辦得好」,「產武人,多軍人」,也因那些拔地而起的奇山的影響,倒像是隱機鋒於家常語中,不落跡象,又很近乎幽默。由此而逐漸明白,豐子愷是在借山水題目寫著言外的意思。說桂林的山也給他一種奇特的脾性,方才做出這樣一篇亦直亦曲的風景文章,殆庶幾近實吧。
㈦ 豐子愷《學畫回憶》的主要內容是什麼 讀完豐子愷《學畫回憶》的感受 。
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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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是一制種在二維的平面上以手工方式臨摹自然的藝術,在中世紀的歐洲,常把繪畫稱作「猴子的藝術」,因為如同猴子喜歡模仿人類活動一樣,繪畫也是模仿場景。在20世紀以前,繪畫模仿的越真實技術越高超,但進入20世紀,隨著攝影技術的出現和發展,繪畫開始轉向表現畫家主觀自我的方向。繪畫是一個捕捉、記錄及表現不同創意目的的形式,它及其參與者的數量同樣地為數眾多。繪畫的性質可以是自然及具像派的(如靜物畫(still life)或風景畫)、影像繪畫(photographic painting)、抽象畫、有敘事性質的、象徵主義、情感的或政治性質的。
㈧ 豐子愷《竹影》
豐子愷(1898—1975年)漫畫家、作家、翻譯家、美術教育家。原名豐潤,又名豐仁。專浙江崇德(屬現屬桐鄉)人。1914年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從李叔同學習音樂、繪畫。1921年東渡日本,學西洋畫。回國後在浙江上虞春暉中學和上海立達學園任教。1925開始文學創作並發表漫畫。1928年任開明書店編輯。1931年出版第一本散文集《緣緣堂隨筆》。以漫畫著名藝壇。並寫作了以中小學生和一般音樂愛好者為對象的音樂讀物32種。文筆淺顯生動,起了普及西洋音樂知識的啟蒙作用。50年代還從事介紹蘇聯的音樂教育、音樂情況及翻譯歌曲。抗戰爆發後,舉家內遷,在任教的同時積極從事抗日文化活動。抗戰後返滬杭,居家從事創作和翻譯。新中國成立後定居上海,曾任上海中國畫院院長、中國美協上海分會主席、上海對外文化協會副會長、上海市文聯副主席等職。文學創作以散文為主。主要有《緣緣堂隨筆》、《緣緣堂再筆》、《緣緣堂續筆》等。漫畫有《子愷畫全集》。譯著有日本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徵》、俄國屠格涅夫的《初戀》和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語》等。出版有《豐子愷文集》(7卷)。
㈨ 豐子愷的文章
兒童畫(豐子愷)
孩子們的袋裡常常私藏著炭條,黃泥塊,粉筆頭,這是他們的畫具。當大人們不注意的時候,他們便偷偷地取出這些畫具來,在雪白的牆壁上,或光潔的窗門上,發揮他們的作品。大人們看見了,大發雷霆,說這是齷齪的,不公德的,不雅觀的;於整潔和道德上、美感上都有害,非嚴禁不可。便一面設法銷毀這些作品,一面喃喃咒罵它們的作者,又沒收他們的畫具。然而這種禁誡往往是無效的。過了幾日,孩子們的袋裡又有了那種畫具,牆壁窗門上又有那種作品發表了。
大人們的話說得不錯,任意塗抹窗門牆壁,誠然是有害於整潔、道德及美感的。但當動手銷毀的時候,倘得仔細將這些作品審視一下,而稍加考慮與設法,這種家庭的罪犯一定可以不禁自止,且可由此獲得教導的良機。因為你倘仔細審視這種塗抹,便可知道這是兒童的繪畫本能的發現,筆筆皆從小小的美術心中流出,幅幅皆是小小的感興所寄託,使你不忍動手毀損,卻要考慮培植這美術心與涵養這感興的方法了。
實際除了出於惡意的破壞心的亂塗之外,孩子們的壁畫往往比學校里的美術科的圖畫成績更富於藝術的價值。因為這是出於自動的,不勉強,不做作,始終伴著熱烈的興趣而描出。故其畫往往情景新奇,大膽活潑,為大人們所見不到,描不出。不過這種畫,不幸而觸犯家庭的禁條,難得保存。稍上等的人家,瓊樓玉宇一般的房櫳內,壁上不許著一點污穢,這種畫便絕不可見。貧家的屋子內稍稍可以見到。廢寺,古廟,路亭的四壁,才是村童的美術的用武之地了。曾憶旅行中,入寺廟或路亭中坐憩片時,乘閑觀賞壁上龍蛇,探尋其意趣,辨識其筆畫,實有無窮的興味。我常常想,若能專心探訪研究這種繪畫,一定可以真切地知道一地的兒童生活的實況,真切地理解兒童的心情。據我所見,最近鄉村廢寺的敗壁上,已有飛機的出現了。其形好似一種巨大的怪鳥,互相爭斗著。最初我尚不知其為飛機。數見之後,稍稍認識。後來聽了一個村婆的話:「洋鬼子在那裡煎出小孩子的油來造飛機,所以他有眼睛,會飛。」方始恍然,兒童把飛機畫成這般的姿態,不是無因的。聽了這話,看了這種畫,而回憶近來常在天際飛鳴盤旋的那種東西的印象,正如那壁上的大鳥一般的怪物。矯正那村婆的愚見,而用藝術的方法把飛機「活物化」為怪鳥,而設想其在天空中爭斗的光景,這是何等有興趣的兒童畫題材!這樣的畫,在上海許多兒童畫報上尚未見過,而在窮鄉僻處的廢寺敗壁上先已發表著了。
這點畫心,倘得大人們的適當的指導與培養,使他們不必私藏炭條,黃泥塊,與粉筆頭,不必偷偷地在牆壁窗門上塗抹,而有特備的畫具與公然的畫權,其發展一定更有可觀。同時藝術教育的前途定將有顯著的進步。
一九三四年三月七日,為江蘇省教育廳《小學教師》作
(選自《豐子愷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
四、中國畫與西洋畫(豐子愷)
東西洋文化,根本不同。故藝術的表現亦異。大概東洋藝術重主觀,西洋藝術重客觀。東洋藝術為詩的,西洋藝術為劇的。故在繪畫上,中國畫重神韻,西洋畫重形似。兩者比較起來,有下列的五個異點:
(一)中國畫盛用線條,西洋畫線條都不顯著。線條大都不是物象所原有的,是畫家用以代表兩物象的境界的。例如中國畫中,描一條蛋形線表示人的臉孔,其實人臉孔的周圍並無此線,此線是臉與背景的界線。又如畫一曲尺形線表示人的鼻頭,其實鼻頭上也並無此線,此線是鼻與臉的界線。又如山水、花卉等,實物上都沒有線,而畫家盛用線條。山水中的線條特名為「皴法(皴<cūn>法:中國畫技法之一,用以表現山石和樹皮的紋理。)」。人物中的線條特名為「衣褶」。都是艱深的研究工夫。西洋畫就不然,只有各物的界,界上並不描線。所以西洋畫很像實物,而中國畫不像實物,一望而知其為畫。蓋中國書畫同源,作畫同寫字一樣,隨意揮灑,披露胸懷。19世紀末,西洋人看見中國畫中線條的飛舞,非常贊慕,便模仿起來,即成為「後期印象派」(詳見本書<本書:指作者《藝術修養基礎》一書,1941年桂林版>中《西洋畫簡史》篇)。但後期印象派以前的西洋畫,都是線條不顯著的。
(二)中國畫不注重透視法,西洋畫極注重透視法。透視法,就是在平面上表現立體物。西洋畫力求肖似真物,故非常講究透視法。試看西洋畫中的市街、房屋、傢具、器物等,形體都很正確,竟同真物一樣。若是描走廊的光景,竟可在數寸的地方表出數丈的距離來。若是描正面的(站在鐵路中央眺望的)鐵路,竟可在數寸的地方表出數里的距離來。中國畫就不然,不歡喜畫市街、房屋、傢具、器物等立體相很顯著的東西,而歡喜寫雲、山、樹、瀑布等遠望如天然平面物的東西。偶然描房屋器物,亦不講究透視法,而任意表現。例如畫庭院深深的光景,則曲廊洞房,盡行表示,好似飛到半空中時所望見的;且又不是一時間所見,卻是飛來飛去,飛上飛下,幾次所看見的。故中國畫的手卷,山水連綿數丈,好像是火車中所見的。中國畫的立幅,山水重重疊疊,好像是飛機中所看見的。因為中國人作畫同作詩一樣,想到哪裡,畫到哪裡,不能受透視法的拘束。所以中國畫中有時透視法會弄錯。但這弄錯並無大礙。我們不可用西洋畫的法則來批評中國畫。
(三)東洋人物畫不講解剖學,西洋人物畫很重解剖學。解剖學,就是人體骨骼筋肉的表現形狀的研究。西洋人作人物畫,必先研究解剖學。這解剖學英名曰anatomy for art students,即藝術解剖學。其所以異於生理解剖學者,生理解剖學講人體各部的構造與作用,藝術解剖學則專講表現形狀。但也須記誦骨骼筋肉的名稱,及其形狀的種種變態,是一種艱苦的學問。但西洋畫家必須學習。因為西洋畫注重寫實,必須描得同真的人體一樣。但中國人物畫家從來不需要這種學問。中國人畫人物,目的只在表出人物的姿態的特點,卻不講人物各部的尺寸與比例。故中國畫中的男子,相貌奇古,身首不稱。女子則蛾眉櫻唇,削肩細腰。倘把這些人物的衣服脫掉,其形可怕。但這非但無妨,卻是中國畫的好處。中國畫欲求印象的強烈,故擴張人物的特點,使男子增雄偉,女子增纖麗,而充分表現其性格。故不用寫實法而用象徵法。不求形似,而求神似。
(四)中國畫不重背景,西洋畫很重背景。中國畫不重背景,例如寫梅花,一支懸掛空中,四周都是白紙。寫人物,一個人懸掛空中,好像駕雲一般。故中國畫的畫紙,留出空白餘地甚多。很長的一條紙,下方描一株菜或一塊石頭,就成為一張立幅。西洋畫就不然,凡物必有背景,例如果物,其背景為桌子。人物,其背景為室內或野外。故畫面全部填塗,不留空白。中國畫與西洋畫這點差別,也是由於寫實與傳神的不同而生。西洋畫重寫實,故必描背景。中國畫重傳神,故必刪除瑣碎而特寫其主題,以求印象的強明。
(五)東洋畫題材以自然為主,西洋畫題材以人物為主。中國畫在漢代以前,也以人物為主要題材。但到了唐代,山水畫即獨立。一直到今日,山水常為中國畫的正格。西洋自希臘時代起,一直以人物為主要題材。中世紀的宗教畫,大都以群眾為題材。例如《最後的審判》《死之勝利》等,一幅畫中人物不計其數。直到19世紀,方始有獨立的風景畫。風景畫獨立之後,人物畫也並不讓位,裸體畫在今日仍為西洋畫的主要題材。
上述五條,是中國畫與西洋畫的異點。由此可知中國畫趣味高遠,西洋畫趣味平易。故為藝術研究,西洋畫不及中國畫的精深。為民眾欣賞,中國畫不及西洋畫的普通。
(選自《豐子愷論藝術》,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
㈩ 雲霓 豐子愷 原文
雲霓
豐子愷
這是去年夏天的事。
兩個月不下雨。太陽每天曬十五小時。寒暑表中的水銀每天爬到網路之上。河底處處向天。池塘成為窪地。野草變作黃色而矗立在灰白色的干土中。大熱的苦悶和大旱的恐慌充塞了人間。
室內沒有一處地方不熱。坐凳子好像坐在銅火爐上。按桌子好像按著了煙囪。洋蠟燭從台上彎下來,彎成磁鐵的形狀,薄荷錠在桌子上放了一會,旋開來統統溶化而蒸發了。狗子伸著舌頭伏在桌子底下喘息,人們各佔住了一個門口而不息地揮扇。揮的手腕欲斷,汗水還是不絕地流。汗水雖多,飲水卻成問題。遠處挑來的要四角錢一擔,倒在水缸里好像乳汁,近處挑來的也要十個銅板一擔,沉澱起來的有小半擔是泥。有錢買水的人家,大家省省地用水。洗過面的水留著洗衣服,洗過衣服的水留著洗褲。洗過褲的水再留著澆花。沒有錢買水的人家,小腳的母親和數歲的孩子帶了桶到遠處去扛。每天愁熱愁水,還要愁未來的旱荒。遲耕的地方還沒有種田,田土已硬得同石頭一般。早耕的地方苗秧已長,但都變成枯草了。盡驅全村的男子踏水。先由大河踏進小河,再
由小河踏進港汊,再由港汊踏進田裡。但一日工作十五小時,人們所踏進來的水,不夠一日照臨十五小時太陽的蒸發。今天來個消息,西南角上的田禾全變黃色了;明天又來個消息,運河岸上的水車增至八百幾十部了。人們相見時,最初徒喚奈何:「只管不下雨怎麼辦呢?」「天公竟把落雨這件事根本忘記了!」但後來得到一個結論,大家一見面就惶恐地相告:「再過十天不雨,大荒年來了!」
此後的十天內,大家不暇愁熱,眼巴巴的只望下雨。每天一早醒來,第一件事是問天氣。然而天氣只管是晴,晴,晴……一直晴了十天。第十天以後還是晴,晴,晴……晴到不計其數。有幾個人絕望地說:「即使現在馬上下雨,已經來不及了。」然而多數人並不絕望:農人依舊拚命踏水,連黃發垂髫都出來參加。鎮上的人依舊天天仰首看天,希望它即刻下雨,或者還有萬一的補救。他們所以不絕望者,為的是十餘日來東南角上天天掛著幾朵雲霓,它們忽浮忽沉,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忽聚忽散,向人們顯示種種欲雨的現象,維持著它們的一線希望,有時它們升起來,大起來, 黑起來, 似乎義勇地向踏水的和看天的人說:「不要失望!我們帶雨來了!」於是踏水的人增加了勇氣,愈加拚命地踏,看天的人得著了希望,欣欣然有喜色而相與歡呼:「落雨了!落雨了!」年老者搖著雙手阻止他們:「喊不得,喊不得,要嚇退的啊。」不久那些雲霓果然被嚇退了,它們在炎陽之下漸漸地下去,少起來,淡起來,散開去,終於隱伏在地平線下,人們空歡喜了一場,依舊回進大熱的苦悶和大旱的恐慌中。每天有一場空歡喜,但每天逃不出苦悶和恐怖。原來這些雲霓只是掛著給
人看看,空空地給人安慰和勉勵而已。後來人們都看穿了,任它們五色燦爛地飄游在天空,只管低著頭和熱與旱奮斗,得過且過地度日子,不再上那些虛空的雲霓的當了。
這是去年夏天的事。後來天終於下雨,但已無補於事,大荒年終於出現。現在,農人啖著糠粞,工人閑著工具,商人守著空櫃,都在那裡等候蠶熟和麥熟,不再回憶過去的舊事了。
我現在為甚麼在這里重提舊事呢?因為我在大旱時曾為這雲霓描一幅畫。現在從大旱以來所作畫中選出民間生活描寫的六十幅來,結集為一冊書,把這幅《雲霓》冠卷首,就名其書為《雲霓》。這也不僅是模仿《關睢》,《葛覃》,取首句作篇名而已,因為我覺得現代的民間,始終充塞著大熱似的苦悶和大旱似的恐慌,而且也有幾朵「雲霓」始終掛在我們的眼前,時時用美好的形態來安慰我們,勉勵我們,維持我們生活前途的一線希望,與去年夏天的狀況無異。就記述這狀況,當作該書的代序。
記述即畢,自己起了疑問:我這《雲霓》能不空空地給人玩賞么?能滿足大旱時代的渴望么?自己知道都不能。因為這里所描的雲霓太小了,太少了。似乎這幾朵怎能沛然下雨呢?恐怕也只能空空地給人玩賞一下,然後任其消沉到地平線底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