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涌河夜景
①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以及解析 (要快)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甡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干,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干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 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销散;到了此地,豁然开 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的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
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闹热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 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 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的
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 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 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 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 们总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 —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
生意。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的;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铄铄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说,“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像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唱得响亮而 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 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 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 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 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 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 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 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 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 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 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 的臂膊。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那电灯 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 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1923年10月11日作完,于温州。
赏析
“纸醉金迷” 、“六朝金粉”的秦淮河,随着历史长河的流淌而逐渐失去了昔日风韵,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以浓墨重彩为它猛绘一笔,再次展现了浓装艳丽秦淮河的风采。 朱自清成名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记叙夏夜泛舟秦淮河的见闻感受,作者在声光色彩的协奏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秦淮河不同时地、不同情境中的绰约风姿,引发人思古之幽情。 富有诗情画意是文章的最大特色,秦淮河在作者笔下如诗、如画、如梦一般。奇异的“七板子”船,足以让人发幽思之情;温柔飘香的绿水,仿佛六朝金粉所凝;飘渺的歌声,似是微风和河水的密语……平淡中见神奇,意味隽永,有诗的意境,画的境界,正所谓是文中有画,画中有文。作者的笔触是细致的,描绘秦淮河风光时,不求气势豪放,而以精巧展现美,具体细腻地描绘秦淮河的秀丽安逸,充分体现了作者细致的描写手法。船只、绿水、灯光、月光、大中桥、歌声……种种景物,作者抓住其光、形、色、味,细细描绘,却是明丽中不见雕琢,淡雅而不俗气,使得秦淮河在水、灯、月交相辉映。 历史是秦淮河的养料,可以说历史成就了秦淮河,没有历史的秦淮河失去了一切意义。 作者从现实走进历史回忆,从形态与神态两方面唤醒了秦淮河。“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 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作者由灯开始堕入历史,模模糊糊中、恍惚中,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行走的船只,雾里看花,尽是飘飘然,朦朦胧胧;飘渺的歌声,似幻似真……作者借助对历史影象缅怀,将秦淮河写得虚虚实实、朦朦胧胧,让人陶醉,令人神往。 作者本着力于秦淮河的自然景观,却以歌妓的出现淡化了自然和他的审美情趣。作者把自己当时那种想听歌,却又碍于道德律的束缚,一心想超越现实,但又不能忘却现实的矛盾心情剖析得淋漓尽致,真实具体,那种情真意却,给予读者极大的感染力,而意蕴深厚自然。为梦中回到现实,做好了铺垫。 总的来说,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这篇文章明显地体现了朱自清散文慎密、细致的特色。朱自清在描绘秦淮河的景色时,将自然景色、历史影象、真实情感融会起来,洋溢着一股真挚深沉而又细腻的感情,给人以眷恋思慕、追怀的感受。《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展现一幅令人缅怀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影。
② 描写夏天夜晚景色的语段
日的夜晚
风轻轻地吹着,刚下过一场急雨,今晚可不象前几天那样闷热。坐在操场上,微风轻拂,浑身凉爽;白天的焦躁和憋闷早已消逝而尽,享受之余,不由观赏起夜色来。
半圆形的月亮悬在东天,天空中不时飘过片片黑云,乍一看,你会觉得那不是云块在游动,而是月儿在云片中穿行。每当云块遮住了朦胧的月色,大地便陡地暗下来,但片刻又恢复了光明。不见空中有一颗星星,倒是南天偶尔闪过几道电光,显出这宁静的夜的不平静。
对面是连绵的小山丘,满山的松树和植树黑黝黝的,隐约辨得出在风中轻摆着的树梢。树梢经过傍晚雨水的洗刷,似乎还网着一层雨丝,在迷蒙的夜色中,象是蜿蜒着的层层青纱薄雾。山脚下混糊一片,看不清什么,只依稀可见几星光点忽闪忽灭,那不是村舍的灯光,而是田间的萤火虫在游荡。似乎还能听见山丘上树叶在喋喋私语,农田里潮涌似的青蛙在鼓噪,草丛中蛐蛐在弹唱。
偶一扭头,左前方又是另一番景象:密集的水银灯发出团团的青白的光:高大的厂房灯火通明,间或闪过电焊的弧光,犹如童话世界里的宫殿,放射出奇光异彩。隐隐还听见矿区那隆隆的机声和火车的叫声……这沸腾的场景,与眼前一片静谧的山岭、田野、村庄,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是的,在这微风徐拂的夏日的夜晚,人们在酣睡中送走收获的一日,又在不眠中迎来新的灿烂的明天。
作者写夏夜宁静的同时,又描写了“左前方又是另一番景象”这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急!!!!!!!
③ 俞平伯的《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俞平伯·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四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
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好郁蒸的江南,
傍晚也还是热的。“快开船罢!”桨声响了。
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
的。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
画的曲栏干,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佩弦呢。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
释一些迷惘的。但看他大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胖子是这个样怯热
的吗?
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是被青溪的姊妹们
所薰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
终是没言语。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
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心头,宛转的凄
怀;口内,俳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渐荡出大中桥了。船儿悄
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
然而抖落。哦!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
声,劈拍的竹牌响,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
火样的温煦了,小船儿载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
它忘了自已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的一晚,
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
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看!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
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纸薄的心旌,我的,
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致于怦怦而内热。这还好说什么的!如
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至于对榻的
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辨解又在何处?这实
在非我所知。
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不是什
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朦胧之
中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淡到已不可
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
我们没法使人信它是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勉强哲学地说,这或近
于佛家的所谓“空”,既不当鲁莽说它是“无”,也不能径直说它是
“有”。或者说“有”是有的,只因无可比拟形容那“有”的光景;
故从表面看,与“没有”似不生分别。若定要我再说得具体些:譬如
东风初劲时,直上高翔的纸鸢,牵线的那人儿自然远得很了,知她是
哪一家呢?但凭那鸢尾一缕飘的的彩线,便容易揣知下面的人寰中,
必有微红的一双素手,卷起轻绡的广袖,牢担荷小纸鸢儿的命根的。
飘翔岂不是东风的力,又岂不是纸鸢的含德;但其根株却将另有所寄。
请问,这和纸鸢的省悟与否有何关系?故我们不能认笑是非有,也不
能认朦胧即是笑。我们定应当如此说,朦胧里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
和朦胧又互相混融着的;因它本来是淡极了,淡极了这么一个。
漫题那些纷烦的话,船儿已将泊在灯火的丛中去了。对岸有盏跳
动的汽油灯,佩弦便硬说它远不如微黄的灯火。我简直没法和他分证
那是非。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故密流里横冲直撞。冷静孤
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茉莉
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
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惯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
荡。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 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 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
谁都是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
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
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
而已。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
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扮戏的咱们,散
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看!吓!载
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一盏小煤油灯,一
舱的什物,他也忙得来象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
杨枝绿影下有条华灯璀璨的彩舫在那边停泊。我们那船不禁也依
傍短柳的腰肢,欹侧地歇了。游客们的大船,歌女们的艇子,靠着。
唱的拉着嗓子;听的歪着头,斜着眼,有的甚至于跳过她们的船头。
如那时有严重些的声音,必然说:“这哪里是什么旖旎风光!”咱们
真是不知道,只模糊地觉着在秦淮河船上板起方正的脸是怪不好意思
的。咱们本是在旅馆里,为什么不早早入睡,掂着牙儿,领略那“卧
后清宵细细长”;而偏这样急急忙忙跑到河上来无聊浪荡?
还说那时的话,从杨柳枝的乱鬓里所得的境界,照规矩,外带三
分风华的。况且今宵此地,动荡着有灯火的明姿。况且今宵此地,又
是圆月欲缺未缺,欲上未上的黄昏时候。叮当的小锣,伊轧的胡琴,
沉填的大鼓……弦吹声腾沸遍了三里的秦淮河。喳嚷嚷的一片,分不
出谁是谁,分不出那儿是那儿,只有整个的繁喧来把我们包填。仿佛
都抢着说笑,这儿夜夜尽是如此的,不过初上城的乡下老是第一次呢。
真是乡下人,真是第一次。
穿花蝴蝶样的小艇子多到不和我们相干。货郎担式的船,曾以一
瓶汽水之故而拢近来,这是真的。至于她们呢,即使偶然灯影相偎而
切掠过去,也无非瞧见我们微笑的脸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别的。可是,
夸口早哩!——来了,竟向我们来了!不但是近,且拢着了。船头傍
着,船尾也傍着;这不但是拢着,且并着了。厮并着倒还不很要紧,
且有人扑冬地跨上我们的船头了。这岂不大吃一惊!幸而来的不是姑
娘们,还好。(她们正冷冰冰地在那船头上。)来人年纪并不大,神
气倒怪狡猾,把一扣破烂的手折,摊在我们眼前,让细瞧那些戏目,
好好儿点个唱。他说:“先生,这是小意思。”诸君,读者,怎么办?
好,自命为超然派的来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弦的
脸又红起来了。那时的我是否也这样?这当转问他。(我希望我的镜
子不要过于给我下不去。)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
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
干脆说个“不”,或者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决不”。如今都已使尽
了。佩弦便进了一步,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
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好吗!听他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
能做的。”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最漂亮的一个。可惜他所说的“不
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十分聪明的反语。他
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么?”佩弦又有
进一层的曲解。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的一晒而去。他
们平常虽不以聪明名家,但今晚却又怪聪明,如洞彻我们的肺肝一样
的。这故事即我情愿讲给诸君听,怕有人未必愿意哩。“算了罢,就
是这样算了罢;”恕我不再写下了,以外的让他自己说。
叙述只是如此,其实那时连翩而来的,我记得至少也有三五次。
我们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发走路。但走的是走了,来的还正来,我们
可以使它们走,我们不能禁止它们来,我们虽不轻被摇撼,但已有一 点杌陧了,况且小艇上总载去一半的失望和一半的轻蔑,在桨声里仿
佛狠狠地说,“都是呆子,都是吝啬鬼!”还有我们的船家(姑娘们 卖个唱,他可以赚几个子的佣金。)眼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去远了,呆
呆的蹲踞着,怪无聊赖似的。碰着了这种外缘,无怒亦无哀,惟有一
种情意的紧张,使我们从颓弛中体会出挣扎来。这味道倒许很真切的,
只恐怕不易为倦鸦似的人们所喜。
曾游过秦谁河的到底乖些。佩弦告船家:“我们多给你酒钱,把
船摇开,别让他们来罗嗦。”自此以后,桨声复响,还我以平静了,
我们俩又渐渐无拘无束舒服起来,又滔滔不断地来谈谈方才的经过。
今儿是算怎么一回事?我们齐声说,欲的胎动无可疑的。正如水见波
痕轻婉已极,与未波诗究不相类。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显
虽不同,却同为一醉。接着来了第二问,既自认有欲的微炎,为什么
艇子来时又羞涩地躲了呢?在这儿,答语参差着。佩弦说他的是一种
暗味的道德意味,我说是一种似较深沉的眷爱。我只背诵岂君的几句
诗给佩弦听,望他曲喻我的心胸。可恨他今天似乎有些发钝,反而追
着问我。
前面已是复成桥。青溪之东,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
我们的船就缚在枯柳桩边待月,其时河心里晃荡着的,河岸头歇泊着
的各式灯船,望去,少说点也有十廿来只。惟不觉繁喧,只添我们以
幽甜。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我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
静了,我们倦了,——况且月儿将上了。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
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人倦的眼中所见的昏黄呢。灯光所以
映她的 姿,月华所以洗她的秀骨,以蓬腾的心焰跳舞她的盛年,以
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必如此,才会有圆足的醉,圆足的恋,圆
足的颓弛,成熟了我们的心田。
犹未下弦,一丸鹅蛋似的月,被纤柔的云丝们簇拥上了一碧的遥
天。冉冉地行来,冷冷地照着秦淮。我们已打桨而徐归了。归途的感
念,这一个黄昏里,心和境的交索互染,其繁密殊超我们的言说。主
心主物的哲思,依我外行人看,实在把事情说得太嫌简单,太嫌容易,
太嫌分明了,实有的只是浑然之感。就论这一次秦淮夜泛罢,从来处
来,从去处去,分析其间的成因自然亦是可能;不过求得圆满足尽的
解析,使片段的因子们合拢来代替刹那间所体验的实有,这个我觉得
有点不可能,至少于现在的我们是如此的。凡上所叙,请读者们只看
作我归来后,回忆中所偶然留下的千百分之一二,微薄的残影。若所
谓“当时之感”,我决不敢望诸君能在此中窥得。即我自己虽正在这
儿执笔构思,实在也无从重新体验出那时的情景。说老实话,我所有
的只是忆。我告诸君的只是忆中的秦淮夜泛。至于说到那“当时之
感”,这应当去请教当时的我。而他久飞升了,无所存在。
……
凉月凉风之下,我们背着秦淮河走去,悄默是当然的事了。如回
头,河中的繁灯想定是依然。我们却早已走得远,“灯火未阑人散”;
佩弦,诸君,我记得这就是在南京四日的酣嬉,将分子时的前夜。
一九二三,八,二二,北京。
④ 朱自清关於秦淮河游船及秦淮夜色(包括月色、灯光、河水、歌声等)的描写,从中体认的描写笔墨的特点与造诣
朱自清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一篇出色的散文代表作,文章笔墨变化多端,有典雅的诗化语言,也有浓艳的语句。作者坦率和诚挚地流露出真情实感,将自己的感情与思绪,融合在技巧十分高超的风景描写中间,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思想感情。这篇文章相当突出地标志着“五四”散文创作所达到的艺术成就。对于社会人生和自然景色,朱自清一向很善于进行精确和缜密的观察,作出细腻和深入的描写。朱自清在描绘自然景物的时候,都是在读者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完成的。这些委婉而富有韵味的描绘,在开始时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闲笔,他从各处名胜的游艇讲起,说到了秦淮河的小船(“七板子”),说到了这船上的“灯彩”,接着就扩展到多少条游船上的灯光,映出了河上的“薄霭和微漪”,然后又过渡到描写“碧阴阴的”、“厚而不腻”的河水,描写河上“薄薄的夜,淡淡的月”,描写清朗的月光和浑浊的灯光,及其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景致。在这一束束五彩缤纷而又变幻莫测的光照底下,秦淮河的夜景显出“缠绵”和“渺渺”的丰富复杂的意境。在表现秦淮河光亮的这一点上,朱自清运用的并非形象的色彩,而是抽象的文字,他驾驭起文字来象具有魔力似的,非常真实地绘出了秦淮河光亮的美丽与绚丽多彩,绘出了犹如印象派大师所作的五光十色的油画。显得非常丰满和浑厚。这当然是由于作为现代人的朱自清,接受了中外文学艺术创作的许多有益的经验,对于宇宙万物的观察和理解深刻的缘故,因此才能够作出这种真实形象的描写。在涂抹鲜明丰富和浑厚浓郁的色彩,描绘灯光、水光和月光时,朱自清将自己深沉的感情灌注了进去。他一开始就神往于秦淮河的历史陈迹,因而产生了“空”和“静”的感觉,然而当圆润的歌声,凄厉的琴声,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一起传来时,他“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历史和现实的交织辉映,确实使他的感情波涛起伏,他不是单纯地在作风景画,同时也剖析了自己心中的强烈感受,他将自己的感情与思绪,融合在技巧十分高超的风景描写中间,因而当读者在领略他笔下的秦淮河夜景时,也就领略了他情感与思绪的波澜,领略了他内心中的搏斗。做到了这样的情景交融,就将绵密和蕴藉的情致、丰满和深远的想象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因而更能够洋溢出动人心弦的诗意,极耐人咀嚼和寻味。当朱自清在聆听秦淮河上**的歌声时,又进一步写出了内心中剧烈的思想冲突,正如他自己所说,孔尚任《桃花扇》和余澹心《板桥杂记》所写的明末歌妓,对他产生了“奇异的吸引力”,早就想领略一番她们的声音,因为没有听到而觉得“寂寥”和“无端的怅怅”,可是当载着歌妓的轻舟出现在他面前,进行兜揽和纠缠时,他却又十分窘迫起来,拒绝聆听她们的卖唱的歌声。他此时既被**们的歌声所“难以言表的吸引”和“降服”,又因为拒绝她们的要求而感到内疚和抱歉。他的这两种情绪都受到“道德律的压迫”,却依旧无法打消蕴藏在自己内心里的听歌的愿望,于是潮涌般的思绪使他陷入“重重的争斗里”,深感自己是一个被“道德律”所束缚的“自私的人”。与他同游的俞平伯,引用周作人洋溢着人道主义同情心的诗篇《小孩》,表示因同情歌妓而尊重她们的人格,经过细微的思想斗争后就决定不再听歌了,这使作者觉得俞平伯不像自己那样受到“道德律”的束缚,似乎比自己要来得高超。朱自清写出自己在这方面的内心搏战,可以说是坦率和诚挚地流露了自己的至情,这正是文学艺术创作中最可宝贵的东西。朱自清通过自己所走的艰苦的人生历程之后,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痕迹。俞平伯在与朱自清同游之后,也写了一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他追求的是“朦胧”和“浑然”的境界,在柔婉细腻的笔墨中显出了一种清幽和空灵的意境,却没有朱自清那种亢奋的情绪和执著的追求。朱自清在灯光、水光和月光的交织之中,未能很好领略六代繁华的笙歌,因此再度产生了“寂寞”和“惆怅”之感,“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此时“五四”思想启蒙运动的**已经过去,他在文化思想界处于暂时沉寂的苦闷的氛围中间,只能踏踏实实地进行着探索和思考,他这种多少有些颓废的“幻灭的情思”,不是来源于厌倦人生的遁世哲学,而是来源于思索黑暗现实之后的失望情绪。前面已经分析过了,朱自清是通过文字的描绘,构成油画般的效果的,这就不仅需要他在记述自然景色时,得写出自己细致独到的观察,运用泼墨似的技法作出充分的勾勒;这种工笔画的作风,也还需要他的词藻来得华美、明艳和精雕细刻,只有像这样的文字本身,才能够保证他画幅中的许多形象,达到十分精确、丰满和浑厚的超度。他这些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文字,尽管是够华丽和明艳的了,却又一点儿不显出雕琢的痕迹,在这些读起来琅琅上口,颇有情韵的文字底下,更显得是蕴藏了十分饱满的形象,他尽力用文采去渲染和烘托形象,而不是用这来损害它,这正是他运用词藻的高超之处。总体上看来,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这篇文章把华美的文采与精密的构思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一路描写过来的景色和人事,都是从平凡常见的境界中显出新颖的发现,在文章构思中显出惊警的思想,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可以当成是“五四”散文创作的成功的标本。
⑤ 洋涌河怎么读
yang yong he
⑥ 秦淮河散文、诗词有哪些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散文,1923年俞平伯与朱自清同游秦淮河时所作。
朱自清版: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我们雇了一只“七板子”,在夕阳已去,皎月方来的时候,便下了船。于是桨声汩——汩,我们开始领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了。
秦淮河里的船,比北京万甡园,颐和园的船好,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也好。这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秦淮河的船约略可分为两种:一是大船;一是小船,就是所谓“七板子”。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二三十人。里面陈设着字画和光洁的红木家具,桌上一律嵌着冰凉的大理石面。窗格雕镂颇细,使人起柔腻之感。窗格里映着红色蓝色的玻璃;玻璃上有精致的花纹,也颇悦人目。“七板子”规模虽不及大船,但那淡蓝色的栏杆,空敞的舱,也足系人情思。而最出色处却在它的舱前。舱前是甲板上的一部。上面有弧形的顶,两边用疏疏的栏杆支着。里面通常放着两张藤的躺椅。躺下,可以谈天,可以望远,可以顾盼两岸的河房。大船上也有这个,便在小船上更觉清隽罢了。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看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看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和河水的密语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和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是太无颜色了。桥砖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
大中桥外,顿然空阔,和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此地天裸露着的多些,故觉夜来的独迟些;从清清的水影里,我们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这正是秦淮河的夜。大中桥外,本来还有一座复成桥,是船夫口中的我们的游踪尽处,或也是秦淮河繁华的尽处了。我的脚曾踏过复成桥的脊,在十三四岁的时候。但是两次游秦淮河,却都不曾见着复成桥的面;明知总在前途的,却常觉得有些虚无缥缈似的。我想,不见倒也好。这时正是盛夏。我们下船后,借着新生的晚凉和河上的微风,暑气已渐渐消散;到了此地,豁然开朗,身子顿然轻了——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手上,衣上,这便又感到了一缕新凉了。南京的日光,大概没有杭州猛烈;西湖的夏夜老是热蓬蓬的,水像沸着一般,秦淮河的水却尽是这样冷冷地绿着。任你人影的憧憧,歌声的扰扰,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面幂似的;它尽是这样静静的,冷冷的绿着。我们出了大中桥,走不上半里路,船夫便将船划到一旁,停了桨由它宕着。他以为那里正是繁华的极点,再过去就是荒凉了;所以让我们多多赏鉴一会儿。他自己却静静地蹲着。他是看惯这光景的了,大约只是一个无可无不可。这无可无不可,无论是升的沉的,总之,都比我们高了。
那时河里热闹极了;船大半泊着,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来往。停泊着的都在近市的那一边,我们的船自然也夹在其中。因为这边略略的挤,便觉得那边十分的疏了。在每一只船从那边过去时,我们能画出它的轻轻的影和曲曲的波,在我们的心上;这显着是空,且显着是静了。那时处处都是歌声和凄厉的胡琴声,圆润的喉咙,确乎是很少的。但那生涩的,尖脆的调子能使人有少年的,粗率不拘的感觉,也正可快我们的意。况且多少隔开些儿听着,因为想象与渴慕的做美,总觉更有滋味;而竞发的喧嚣,抑扬的不齐,远近的杂沓,和乐器的嘈嘈切切,合成另一意味的谐音,也使我们无所适从,如随着大风而走。这实在因为我们的心枯涩久了,变为脆弱;故偶然润泽一下,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但秦淮河确也腻人。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眼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任你张圆了眼睛,揩净了眦垢,也是枉然。这真够人想呢。在我们停泊的地方,灯光原是纷然的;不过这些灯光都是黄而有晕的。黄已经不能明了,再加上了晕,便更不成了。灯愈多,晕就愈甚;在繁星般的黄的交错里,秦淮河仿佛笼上了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的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廓了;所以人面的详细的曲线,便消失于我们的眼底了。但灯光究竟夺不了那边的月色;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了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这时却遇着了难解的纠纷。秦淮河上原有一种歌妓,是以歌为业的。从前都在茶舫上,唱些大曲之类。每日午后一时起;什么时候止,却忘记了。晚上照样也有一回。也在黄晕的灯光里。我从前过南京时,曾随着朋友去听过两次。因为茶舫里的人脸太多了,觉得不大适意,终于听不出所以然。前年听说歌妓被取缔了,不知怎的,颇涉想了几次——却想不出什么。这次到南京,先到茶舫上去看看,觉得颇是寂寥,令我无端的怅怅了。不料她们却仍在秦淮河里挣扎着,不料她们竟会纠缠到我们,我于是很张皇了。她们也乘着“七板子”,她们总是坐在舱前的。舱前点着石油汽灯,光亮眩人眼目:坐在下面的,自然是纤毫毕见了— —引诱客人们的力量,也便在此了。舱里躲着乐工等人,映着汽灯的余辉蠕动着;他们是永远不被注意的。每船的歌妓大约都是二人;天色一黑。她们的船就在大中桥外往来不息的兜生意。无论行着的船,泊着的船,都要来兜揽的。这都是我后来推想出来的。那晚不知怎样,忽然轮着我们的船了。我们的船好好的停着,一只歌舫划向我们来的;渐渐和我们的船并着了。铄铄的灯光逼得我们皱起了眉头;我们的风尘色全给它托出来了,这使我踧踖不安了。那时一个伙计跨过船来,拿着摊开的歌折,就近塞向我的手里,说,“点几出吧”!他跨过来的时候,我们船上似乎有许多眼光跟着。同时相近的别的船上也似乎有许多眼睛炯炯的向我们船上看着。我真窘了!我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折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伙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着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着头道,“不要!”于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着再拒绝了他。他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我的心立刻放下,如释了重负一般。我们就开始自白了。
我说我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她们;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于她们,一面对于我自己。她们于我们虽然没有很奢的希望;但总有些希望的。我们拒绝了她们,无论理由如何充足,却使她们的希望受了伤;这总有几分不做美了。这是我觉得很怅怅的。至于我自己,更有一种不足之感。我这时被四面的歌声诱惑了,降服了;但是远远的,远远的歌声总仿佛隔着重衣搔痒似的,越搔越搔不着痒处。我于是憧憬着贴耳的妙音了。在歌舫划来时,我的憧憬,变为盼望;我固执的盼望着,有如饥渴。虽然从浅薄的经验里,也能够推知,那贴耳的歌声,将剥去了一切的美妙;但一个平常的人像我的,谁愿凭了理性之力去丑化未来呢?我宁愿自己骗着了。不过我的社会感性是很敏锐的;我的思力能拆穿道德律的西洋镜,而我的感情却终于被它压服着,我于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道德律的力,本来是民众赋予的;在民众的面前,自然更显出它的威严了。我这时一面盼望,一面却感到了两重的禁制:一,在通俗的意义上,接近妓者总算一种不正当的行为;二,妓是一种不健全的职业,我们对于她们,应有哀矜勿喜之心,不应赏玩的去听她们的歌。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种思想在我心里最为旺盛。她们暂时压倒了我的听歌的盼望,这便成就了我的灰色的拒绝。那时的心实在异常状态中,觉得颇是昏乱。歌舫去了,暂时宁靖之后,我的思绪又如潮涌了。两个相反的意思在我心头往复:卖歌和卖淫不同,听歌和狎妓不同,又干道德甚事?——但是,但是,她们既被逼的以歌为业,她们的歌必无艺术味的;况她们的身世,我们究竟该同情的。所以拒绝倒也是正办。但这些意思终于不曾撇开我的听歌的盼望。它力量异常坚强;它总想将别的思绪踏在脚下。从这重重的争斗里,我感到了浓厚的不足之感。这不足之感使我的心盘旋不安,起坐都不安宁了。唉!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平伯呢,却与我不同。他引周启明先生的诗,“因为我有妻子,所以我爱一切的女人,因为我有子女,所以我爱一切的孩子。”①他的意思可以见了。他因为推及的同情,爱着那些歌妓,并且尊重着她们,所以拒绝了她们。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以为听歌是对于她们的一种侮辱。但他也是想听歌的,虽然不和我一样,所以在他的心中,当然也有一番小小的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同情胜了。至于道德律,在他是没有什么的;因为他很有蔑视一切的倾向,民众的力量在他是不大觉着的。这时他的心意的活动比较简单,又比较松弱,故事后还怡然自若;我却不能了。这里平伯又比我高了。
在我们谈话中间,又来了两只歌舫。伙计照前一样的请我们点戏,我们照前一样的拒绝了。我受了三次窘,心里的不安更甚了。清艳的夜景也为之减色。船夫大约因为要赶第二趟生意,催着我们回去;我们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我们渐渐和那些晕黄的灯光远了,只有些月色冷清清的随着我们的归舟。我们的船竟没个伴儿,秦淮河的夜正长哩!到大中桥近处,才遇着一只来船。这是一只载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船头上坐着一个妓女;暗里看出,白地小花的衫子,黑的下衣。她手里拉着胡琴,口里唱着青衫的调子。她唱得响亮而圆转;当她的船箭一般驶过去时,余音还袅袅的在我们耳际,使我们倾听而向往。想不到在弩末的游踪里,还能领略到这样的清歌!这时船过大中桥了,森森的水影,如黑暗张着巨口,要将我们的船吞了下去,我们回顾那渺渺的黄光,不胜依恋之情;我们感到了寂寞了!这一段地方夜色甚浓,又有两头的灯火招邀着;桥外的灯火不用说了,过了桥另有东关头疏疏的灯火。我们忽然仰头看见依人的素月,不觉深悔归来之早了!走过东关头,有一两只大船湾泊着,又有几只船向我们来着。嚣嚣的一阵歌声人语,仿佛笑我们无伴的孤舟哩。东关头转湾,河上的夜色更浓了;临水的妓楼上,时时从帘缝里射出一线一线的灯光;仿佛黑暗从酣睡里眨了一眨眼。我们默然的对着,静听那汩——汩的桨声,几乎要入睡了;朦胧里却温寻着适才的繁华的余味。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船里便满载着怅惘了。直到利涉桥下,微微嘈杂的人声,才使我豁然一惊;那光景却又不同。右岸的河房里,都大开了窗户,里面亮着晃晃的电灯,电灯的光射到水上,蜿蜒曲折,闪闪不息,正如跳舞着的仙女的臂膊。我们的船已在她的臂膊里了;如睡在摇篮里一样,倦了的我们便又入梦了。那电灯下的人物,只觉像蚂蚁一般,更不去萦念。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而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①原诗是,“我为了自己的儿女才爱小孩子,为了自己的妻才爱女人”,见《雪朝》第48页。
1923年10月11日作完,于温州。(原载1924年1月25日《东方杂志》第21卷第2号20周年纪念号)
俞平伯版: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热的。“快开船罢!”桨声响了。
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佩弦呢,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一些迷惘的。但看他太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
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薰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随双桨打它,终是没言语。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心头,宛转的凄怀;口内,徘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渐荡出大中桥了。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哦!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声,劈拍的竹牌响,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火样的温煦了。小船儿载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的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看!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纸薄的心旌,我的,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致于怦怦而内热。这还好说什么的!如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至于对榻的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辨解又在何处?这实在非我所知。
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朦胧之中似乎胎孕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我们没法使人信它是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勉强哲学地说,这或近于佛家的所谓“空”,既不当鲁莽说它是“无”,也不能径直说它是“有”。或者说“有”是有的,只因无可比拟形容那“有”的光景;故从表面看,与“没有”似不生分别。若定要我再说得具体些:譬如东风初劲时,直上高翔的纸鸢,牵线的那人儿自然远得很了,知她是哪一家呢?但凭那鸢尾一缕飘绵的彩线,便容易揣知下面的人寰中,必有微红的一双素手,卷起轻绡的广袖,牢担荷小纸鸢儿的命根的。飘翔岂不是东风的力,又岂不是纸鸢的含德;但其根株却将另有所寄。请问,这和纸鸢的省悟与否有何关系?故我们不能认笑是非有,也不能认朦胧即是笑。我们定应当如此说,朦胧里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和朦胧又互相混融着的;因它本来是淡极了,淡极了这么一个。
漫题那些纷烦的话,船儿已将泊在灯火的丛中去了。对岸有盏跳动的汽油灯,佩弦便硬说它远不如微黄的灯火。我简直没法和他分证那是非。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的密流里横冲直撞。冷静孤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随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谁都是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扮戏的咱们,散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看!吓!载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一盏小煤油灯,一舱的什物,他也忙得来象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
杨枝绿影下有条华灯璀璨的彩舫在那边停泊。我们那船不禁也依傍短柳的腰肢,欹侧地歇了。游客们的大船,歌女们的艇子,靠着。唱的拉着嗓子;听的歪着头,斜着眼,有的甚至于跳过她们的船头。如那时有严重些的声音,必然说:“这哪里是什么旖旎风光!”咱们真是不知道,只模糊地觉着在秦淮河船上板起方正的脸是怪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是在旅馆里,为什么不早早入睡,掂着牙儿,领略那“卧后清宵细细长”;而偏这样急急忙忙跑到河上来无聊浪荡?还说那时的话,从杨柳枝的乱鬓里所得的境界,照规矩,外带三分风华的。况且今宵此地,动荡着有灯火的明姿。况且今宵此地,又是圆月欲缺未缺,欲上未上的黄昏时候。叮当的小锣,伊轧的胡琴,沉填的大鼓……弦吹声腾沸遍了三里的秦淮河。喳喳嚷嚷的一片,分不出谁是谁,分不出那儿是那儿,只有整个的繁喧来把我们包填。仿佛都抢着说笑,这儿夜夜尽是如此的,不过初上城的乡下老是第一次呢。真是乡下人,真是第一次。
穿花蝴蝶样的小艇子多到不和我们相干。货郎担式的船,曾以一瓶汽水之故而拢近来,这是真的。至于她们呢,即使偶然灯影相偎而切掠过去,也无非瞧见我们微红的脸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别的。可是,夸口早哩!--来了,竟向我们来了!不但是近,且拢着了。船头傍着,船尾也傍着;这不但是拢着,且并着了。厮并着倒还不很要紧,且有人扑冬地跨上我们的船头了。这岂不大吃一惊!幸而来的不是姑娘们,还好。(她们正冷冰冰地在那船头上。)来人年纪并不大,神气倒怪狡猾,把一扣破烂的手折,摊在我们眼前,让细瞧那些戏目,好好儿点个唱。他说:“先生,这是小意思。”诸君,读者,怎么办?
好,自命为超然派的来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弦的脸又红起来了。那时的我是否也这样?这当转问他。(我希望我的镜子不要过于给我下不去。)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干脆说个“不”,或者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决不”。如今都已使尽了。佩弦便进了一步,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好吗!听他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最漂亮的一个。可惜他所说的“不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十分聪明的反语。他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么?”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的一哂而去。他们平常虽不以聪明名家,但今晚却又怪聪明,如洞彻我们的肺肝一样的。这故事即我情愿讲给诸君听,怕有人未必愿意哩。“算了罢,就是这样算了罢;”恕我不再写下了,以外的让他自己说。
叙述只是如此,其实那时连翩而来的,我记得至少也有三五次。我们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发走路。但走的是走了,来的还正来。我们可以使它们走,我们不能禁止它们来。我们虽不轻被摇撼,但已有一点杌陧了。况且小艇上总载去一半的失望和一半的轻蔑,在桨声里仿佛狠狠地说,“都是呆子,都是吝啬鬼!”还有我们的船家(姑娘们卖个唱,他可以赚几个子的佣金。)眼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去远了,呆呆的蹲踞着,怪无聊赖似的。碰着了这种外缘,无怒亦无哀,惟有一种情意的紧张,使我们从颓弛中体会出挣扎来。这味道倒许很真切的,只恐怕不易为倦鸦似的人们所喜。
曾游过秦淮河的到底乖些。佩弦告船家:“我们多给你酒钱,把船摇开,别让他们来噜苏。”自此以后,桨声复响,还我以平静了,我们俩又渐渐无拘无束舒服起来,又滔滔不断地来谈谈方才的经过。今儿是算怎么一回事?我们齐声说,欲的胎动无可疑的。正如水见波痕轻婉已极,与未波时究不相类。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虽不同,却同为一醉。接着来了第二问,既自认有欲的微炎,为什么艇子来时又羞涩地躲了呢?在这儿,答语参差着。佩弦说他的是一种暗味的道德意味,我说是一种似较深沉的眷爱。我只背诵岂君的几句诗给佩弦听,望他曲喻我的心胸。可恨他今天似乎有些发钝,反而追着问我。
前面已是复成桥。青溪之东,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我们的船就缚在枯柳桩边待月。其时河心里晃荡着的,河岸头歇泊着的各式灯船,望去,少说点也有十廿来只。惟不觉繁喧,只添我们以幽甜。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我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静了,我们倦了,--况且月儿将上了。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入倦的眼中所见的昏黄呢。灯光所以映她的秾姿,月华所以洗她的秀骨,以蓬腾的心焰跳舞她的盛年,以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必如此,才会有圆足的醉,圆足的恋,圆足的颓弛,成熟了我们的心田。
犹未下弦,一丸鹅蛋似的月,被纤柔的云丝们簇拥上了一碧的遥天。冉冉地行来,冷冷地照着秦淮。我们已打桨而徐归了。归途的感念,这一个黄昏里,心和境的交萦互染,其繁密殊超我们的言说。主心主物的哲思,依我外行人看,实在把事情说得太嫌简单,太嫌容易,太嫌分明了。实有的只是浑然之感。就论这一次秦淮夜泛罢,从来处来,从去处去,分析其间的成因自然亦是可能;不过求得圆满足尽的解析,使片段的因子们合拢来代替刹那间所体验的实有,这个我觉得有点不可能,至少于现在的我们是如此的。凡上所叙,请读者们只看作我归来后,回忆中所偶然留下的千百分之一二,微薄的残影。若所谓“当时之感”,我决不敢望诸君能在此中窥得。即我自己虽正在这儿执笔构思,实在也无从重新体验出那时的情景。说老实话,我所有的只是忆。我告诸君的只是忆中的秦淮夜泛。至于说到那“当时之感”,这应当去请教当时的我。而他久飞升了,无所存在。
……
凉月凉风之下,我们背着秦淮河走去,悄默是当然的事了。如回头,河中的繁灯想定是依然。我们却早已走得远,“灯火未阑人散”;佩弦,诸君,我记得这就是在南京四日的酣嬉,将分手时的前夜。
一九二三,八,二二,北京。[6]
⑦ 西湖十景是哪十景
“西湖十景”是指浙江省杭州市著名旅游景点西湖及其周边的十处特色风景。最著名的以南宋苏堤春晓、断桥残雪、曲院风荷、花港观鱼、柳浪闻莺、雷峰夕照、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双峰插云、南屏晚钟闻名。
“西湖十景”,景名合一,令人如临其境,如见其形,深受国内外广大游客欢迎,堪称景点命名的典范之作。“西湖十景”景名之美,甚至打动了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的评审专家,对西湖申遗成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
新西湖十景:
是一九八五年经过杭州市民及各地群众积极参与评选,并由专家评选委员会反复斟酌后确定的,它们是:
云栖竹径、满陇桂雨、虎跑梦泉、龙井问茶、九溪烟树、
吴山天风、阮墩环碧、黄龙吐翠、玉皇飞云、宝石流霞
三评西湖十景:
2007年10月20日西博会开幕式晚会上,宣布了三评西湖十景的结果,它们是:
灵隐禅踪、六和听涛、岳墓栖霞、湖滨晴雨、钱祠表忠、
万松书缘、杨堤景行、三台云水、梅坞春早、北街梦寻
(7)洋涌河夜景扩展阅读:
新西湖十景起源:
1984年,《杭州日报》社、杭州市园林文物管理局、《园林与名胜》(现更名《风景名胜》)杂志、浙江电视台、杭州市旅游总公司5家单位联合发起举办新西湖十景评选活动。
全国各地有10万余人参加,共提供7400余条西湖景点,最后评选出10处景点。1985年9月起由杭州市园林文物管理局先后在10处景点竖立景碑或镌刻景名。
三评西湖十景起源:
从1985年到2007年,时间又过去了22年,这22年里,西湖的变化有目共睹,尤其是2002年启动综合保护工程以来,西湖可以说是一年一个样。
为了能够更全面地反映西湖的美景,2007年6月,杭州举行了三评“西湖十景”的活动,评选对象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西湖保护建设特别是2002年以来实施西湖综合保护工程期间恢复重建、修缮整治的145处景区(点),“西湖十景”、“西湖新十景”不再列入评选范围。
共有33.86余万人参与评选,收到有效选票约29.74万张,评选结果在2007年10月27日举行的第九届西湖博览会开幕式上正式揭晓。
⑧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的好词好句
《 朱自清散文集 ·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 读书笔记
——读者:【求点赞鸭♥,谢谢大家】的 展翅高高高飞敖
好词:
模模糊糊、顿然空阔、富富丽丽、渺渺茫茫、精神矍铄、嘈嘈切切、雾气腾腾、来来往往、遮风避雨、众目睽睽、怡然自若、饱经风霜、闪闪不息、隐隐约约、没精打采、如茵陈酒、虚无缥缈、迷迷糊糊、缕缕清香、蜿蜒曲折。
好句:
1、几处的船不是觉着笨,就是觉着简陋、局促;都不能引起乘客们的情韵,如秦淮河的船一样。
2、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
3、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
好段:
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岸上另有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光光的立着;在月光里照起来,却又俨然是精神矍铄的老人。远处——快到天际线了,才有一两片白云,亮得现出异彩,像美丽的贝壳一般。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带轮廓;是一条随意画的不规则的曲线。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感受:
读这篇散文时,我被一幅美丽的画卷深深的吸引住了: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悠扬着的笛韵,夹着那吱吱的胡琴声,终于使我们认识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了。朱自清的散文很细腻,清新自然,让人赏心悦目。我们平时写作文时,要么是在记流水帐,要么是在凑字数,很少有小朋友发自内心去写。读了朱自清的文章,我们欣赏的是一幅美景,是一种细腻的情感,是一种对生活的感受。我们应该多体验生活,细心观察,这样才能写出好文章来。
【全文赏析1】
“纸醉金迷”、“六朝金粉”的秦淮河,随着历史长河的流淌而逐渐失去了昔日风韵,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以浓墨重彩为它猛绘一笔,再次展现了浓装艳丽秦淮河的风采。
朱自清成名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记叙夏夜泛舟秦淮河的见闻感受,作者在声光色彩的协奏中,敏锐地捕捉到了秦淮河不同时地、不同情境中的绰约风姿,引入发思古之幽情。
富有诗情画意是文章的最大特色,秦淮河在作者笔下诗、如画、如梦一般。奇异的“七板子”船,足以让人发幽思之情;温柔飘香的绿水,仿佛六朝金粉所凝;飘渺的歌声,似是微风和河水的密语……平淡中见神奇,意味隽永,有诗的意境,画的境界,正所谓是文中有画,画中有文。作者的笔触是细致的,描绘秦淮河风光时,不求气势豪放,而以精巧展现美,具体细腻地描绘秦淮河的秀丽安逸,充分体现了作者细致的描写手法。船只、绿水、灯光、月光、大中桥、歌声……种种景物,作者抓住其光、形、色、味,细细描绘,却是明丽中不见雕琢,淡雅而不俗气,使得秦淮河在水、灯、月交相辉映。
历史是秦淮河的养料,可以说历史成就了秦淮河,没有历史的秦淮河失去了一切意义。作者从现实走进历史回忆,从形态与神态两方面唤醒了秦淮河。“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钩人的东西:“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作者由灯开始堕入历史,模模糊糊中、恍惚中,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行走的船只,雾里看花,尽是飘飘然,朦朦胧胧;飘渺的歌声,似幻似真……作者借助对历史影象缅怀,将秦淮河写得虚虚实实、朦朦胧胧,让人陶醉,令人神往。
作者本着力于秦淮河的自然景观,却以歌妓的出现淡化了自然和他的审美情趣。作者把自己当时那种想听歌,却又碍于道德律的束缚,一心想超越现实,但又不能忘却现实的矛盾心情剖析得淋漓尽致,真实具体,那种情真意却,给予读者极大的感染力,而意蕴深厚自然。为梦中回到现实,做好了铺垫。
总的来说,《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这篇文章明显地体现了朱自清散文慎密、细致的特色。朱自清在描绘秦淮河的景色时,将自然景色、历史影象、真实情感融会起来,洋溢着一股真挚深沉而又细腻的感情,给人以眷恋思慕、追怀的感受。《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展现一幅令人缅怀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影象。
【全文赏析2】
朱自清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一篇出色的散文代表作,文章笔墨变化多端,有典雅的诗化语言,也有浓艳的语句。作者坦率和诚挚地流露出真情实感,将自己的感情与思绪,融合在技巧十分高超的风景描写中间,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作者的思想感情。这篇文章相当突出地标志着“五四”散文创作所达到的艺术成就。
对于社会人生和自然景色,朱自清一向很善于进行精确和缜密的观察,作出细腻和深入的描写。朱自清在描绘自然景物的时候,都是在读者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完成的。这些委婉而富有韵味的描绘,在开始时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闲笔,他从各处名胜的游艇讲起,说到了秦淮河的小船(“七板子”),说到了这船上的“灯彩”,接着就扩展到多少条游船上的灯光,映出了河上的“薄霭和微漪”,然后又过渡到描写“碧阴阴的”、“厚而不腻”的河水,描写河上“薄薄的夜,淡淡的月”,描写清朗的月光和浑浊的灯光,及其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景致。在这一束束五彩缤纷而又变幻莫测的光照底下,秦淮河的夜景显出“缠绵”和“渺渺”的丰富复杂的意境。在表现秦淮河光亮的这一点上,朱自清运用的并非形象的色彩,而是抽象的文字,他驾驭起文字来象具有魔力似的,非常真实地绘出了秦淮河光亮的美丽与绚丽多彩,绘出了犹如印象派大师所作的五光十色的油画,显得非常丰满和浑厚。这当然是由于作为现代人的朱自清,接受了中外文学艺术创作的许多有益的经验,对于宇宙万物的观察和理解深刻的缘故,因此才能够作出这种真实形象的描写。
在涂抹鲜明丰富和浑厚浓郁的色彩,描绘灯光、水光和月光时,朱自清将自己深沉的感情灌注了进去。他一开始就神往于秦淮河的历史陈迹,因而产生了“空”和“静”的感觉,然而当圆润的歌声,凄厉的琴声,微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拂一起传来时,他“便疯狂似的不能自主了”,历史和现实的交织辉映,确实使他的感情波涛起伏,他不是单纯地在作风景画,同时也剖析了自己心中的强烈感受,他将自己的感情与思绪,融合在技巧十分高超的风景描写中间,因而当读者在领略他笔下的秦淮河夜景时,也就领略了他情感与思绪的波澜,领略了他内心中的搏斗。做到了这样的情景交融,就将绵密和蕴藉的情致、丰满和深远的想象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因而更能够洋溢出动人心弦的诗意,极耐人咀嚼和寻味。
当朱自清在聆听秦淮河上歌妓的乐声时,又进一步写出了内心中剧烈的思想冲突,正如他自己所说,孔尚任《桃花扇》和余澹心《板桥杂记》所写的明末歌妓,对他产生了“奇异的吸引力”,早就想领略一番她们的声音,因为没有听到而觉得“寂寥”和“无端的怅怅”,可是当载着歌妓的轻舟出现在他面前,进行兜揽和纠缠时,他却又十分窘迫起来,拒绝聆听她们的卖唱的歌声。他此时既被歌妓的乐声所“难以言表的吸引”和“降服”,又因为拒绝她们的要求而感到内疚和抱歉。他的这两种情绪都受到“道德律的压迫”,却依旧无法打消蕴藏在自己内心里的听歌的愿望,于是潮涌般的思绪使他陷入“重重的争斗里”,深感自己是一个被“道德律”所束缚的“自私的人”。与他同游的俞平伯,引用周作人洋溢着人道主义同情心的诗篇《小孩》,表示因同情歌妓而尊重她们的人格,经过细微的思想斗争后就决定不再听歌了,这使作者觉得俞平伯不像自己那样受到“道德律”的束缚,似乎比自己要来得高超。朱自清写出自己在这方面的内心搏战,可以说是坦率和诚挚地流露了自己的至情,这正是文学艺术创作中最可宝贵的东西。
朱自清通过自己所走的艰苦的人生历程之后,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痕迹。俞平伯在与朱自清同游之后,也写了一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他追求的是“朦胧”和“浑然”的境界,在柔婉细腻的笔墨中显出了一种清幽和空灵的意境,却没有朱自清那种亢奋的情绪和执著的追求。朱自清在灯光、水光和月光的交织之中,未能很好领略六代繁华的笙歌,因此再度产生了“寂寞”和“惆怅”之感,“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此时“五四”思想启蒙运动已经过去,他在文化思想界处于暂时沉寂的苦闷的氛围中间,只能踏踏实实地进行着探索和思考,他这种多少有些颓废的“幻灭的情思”,不是来源于厌倦人生的遁世哲学,而是来源于思索黑暗现实之后的失望情绪。
前面已经分析过了,朱自清是通过文字的描绘,构成油画般的效果的,这就不仅需要他在记述自然景色时,得写出自己细致独到的观察,运用泼墨似的技法作出充分的勾勒;这种工笔画的作风,也还需要他的词藻来得华美、明艳和精雕细刻,只有像这样的文字本身,才能够保证他画幅中的许多形象,达到十分精确、丰满和浑厚的超度。他这些经过了千锤百炼的文字,尽管是够华丽和明艳的了,却又一点儿不显出雕琢的痕迹,在这些读起来琅琅上口,颇有情韵的文字底下,更显得是蕴藏了十分饱满的形象,他尽力用文采去渲染和烘托形象,而不是用这来损害它,这正是他运用词藻的高超之处。
总体上看来,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这篇文章把华美的文采与精密的构思紧密结合在一起,他一路描写过来的景色和人事,都是从平凡常见的境界中显出新颖的发现,在文章构思中显出惊警的思想,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可以当成是“五四”散文创作的成功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