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茨游记
㈠ 不知万国公法,而徒袭战国纵横之余智,捭阖抵戏,卒无当焉而以速尤召侮”一时以为名论,什么意思
作为儒教的革新者,康有为特别关注基督新教的奠基者路德,并不令人意外。但是如果仔细阅读,我们可以发现康有为评价路德的标准实则十分怪异——在康有为看来,路德之伟大,不在于统,而在于分——他引发的宗教改革使得欧洲变得极其碎片化,同时削弱了罗马天主教廷和神圣罗马帝国。而欧洲的近代文明,就是建立在分裂和竞争的基础之上。
1904年是康有为欧游之始。在漫游意大利那不勒斯、罗马、米兰等城之后,5月16日,康有为从瑞士坐车进入德国,在康斯坦茨下车,泛舟博登湖(Bodensee),此后又坐车进入巴伐利亚,抵达慕尼黑。慕尼黑是他访问的第一个德国大城市,在他眼里,这个城市道路宽广整洁,宫室新丽,胜过伦敦、巴黎、那不勒斯等城市。而德国人的治理,在他看来可归纳为四个字:“严肃整齐”,可谓“冠绝欧土”。[9]
无论是普法战争,还是俾斯麦统一德国的战争,不过是一两代人之前的事情,在德国随处还能见到当年列国争雄的遗迹。在其1907年《补德国游记》中的《来因观堡记》中,康有为记录了自己沿着莱茵河旅行,一路考察河两岸的堡垒的经历。这些不久之前还在使用的堡垒,在德国统一之后就已经废弃,这引发了康有为深深的感慨。中国人“生于一统之国,万千里无一战垒,民多老死,不见兵革,父子夫妻相保,以长子抱孙”,而欧洲人两千多年来列国并立,战乱不断,相比之下,中国人可以说是幸福得多。然而“祸福无门,得失相召,欧人以竞争致今日之治,乃反有以过我者”。[10]从“众小竞争”中,产生了新的欧洲文明,深刻地改变了世界的形势。
由于地处寒冷之地,生计艰难,条顿民族的崛起晚于希腊、罗马之后。[11] 法兰克王国建立,但国土反复分割和分封,导致君权衰落,与“专尚帝制”的东罗马帝国形成鲜明对比。[12] 到了近代,更是形成了“众小竞争”之势。康有为在1904年《德国游记》列出了他心目中的“日耳曼三杰”:路德为“教门之杰第一”,康德为“哲理之杰第一”,俾斯麦为“功业之杰第一”。[13] 列举这三者,直接目的是证明“日耳曼人才之盛”。[14] 但令人惊异的是,康有为不仅认为路德是三者之中最重要的人物,甚至认为路德的重要性,超过亚历山大、凯撒、拿破仑、希腊七贤、哥白尼、培根、哥伦布、瓦特、富兰克林、达尔文等等伟大人物。
路德何德何能,配得上康有为如此盛赞?作为儒教的革新者,康有为特别关注基督新教的奠基者路德,并不令人意外。但是如果仔细阅读,我们可以发现康有为评价路德的标准实则十分怪异——在康有为看来,路德之伟大,不在于统,而在于分——他的宗教改革使得欧洲变得极其碎片化。新教的崛起,大大削弱了旧教的势力,促生了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在此过程中,不仅教皇的权力衰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也日益虚弱,欧洲出现无数独立的政治单位,在均势之中,形成了今日的“万国公法”,即国际法。新教的出现,也大大冲击了旧教对教育的垄断,于是新学发扬光大,为新文明奠定基础。康有为毫不讳言,欧洲的宗教战争极其残酷,尤其是十七世纪的“三十年战争”,“德民经此久战,城邑荒芜,工商凋落,国弊民穷。垂至于俾士麦未统一以前,德民之困苦凡三百余年,役属于法,不能自振。”[15]
由此来看,路德分裂欧洲,可谓形塑了欧洲新文明的演变路径,为俾斯麦的事业设定了基本前提,俾斯麦所缔造的德国,当然也具有欧洲新文明的基本特征。但对于养育路德的德意志区域来说,路德的改革所造成的首先是巨大的破坏。如果没有俾斯麦领导的德国统一,欧洲建立在“众小竞争”基础上的文明形态不会有太大变化,只不过在欧洲的列国争霸格局中,德意志诸邦只能处于边缘地位。就此而言,俾斯麦作为“功业之杰”,对于德国的崛起具有直接的意义。
路德宗教改革毁“一统”,归“封建”,又何以催生当代欧洲文明?在作于1906年的《日耳曼沿革考》中,康有为从五个方面进行了总结:(1)封建贵族制约君权,为立宪之政奠基;(2)封建势力众多,相互牵制,难以相互灭国,于是“竞争则思变而求进,于是政法日加改良,邻国亦妒而不能下,于是相师;互竞互师,日变日长,如水涨则堤高,堤高而水愈涨,攻防迭用,无有已时。故弊者日去,而精者日新,此欧政之所以日善也。”(3)各国难以攻灭,导致了大规模海外殖民,新的空间则使新理、新学进一步广大;(4)封建制下有世爵者相互竞争,导致了宫室和器物的改良;(5)因无帝者一统,自由城市得以生存,平等、民主、共和之制由是而生。[16] 一言以蔽之,列国竞争是当下新欧洲文明的发展动力。